砰!
槍響,濺血。
黑煉胸口一熱一痛,但他沒時間去理會自己胸前的血濕,手臂更沒空捂住痛處,他隻在乎來不來得及接住黑凝和右綰青。
他長臂一舒,牢牢抱著黑凝的身體,另隻手擒獲差點顏麵著地的右綰青領子,將她撐直起來,確定黑凝和右綰青平安之後,他才單膝跪地,倒了下去。
「煉?」黑凝發現黑煉的重量變沉,泰半都壓靠在她身上。
墨黑的衣服,透不出顯眼的腥紅,直到地板上逐漸有了血窪成形,黑凝才猛然一怔。
「黑煉?!你流血了——」右綰青驚呼,看清楚冒血的部分,她隻能掩著嘴打顫,再也說不出話。
黑煉的心窩正汨汨湧出鮮血。
「快!快替他止血!他會死掉的!」終於回神的右綰青摸遍自己全身上下,勉強找到一包麵紙,立刻拆開就往黑煉傷口上壓按住,不顧沾了滿手的腥粘。
相較於右綰青,毫無反應的黑凝明顯失常,她雙眼盯著黑煉不斷湧冒血泉的傷口,像是完全不理解為什麼他的胸口會淌流著大量的濃稠液體。
「不用了,我是對著他的心臟瞄準,急救是多餘的。」江鈞把槍放回腰側,無意要對黑凝和右綰青補上幾槍,他拿了該拿的酬勞,做他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他半分也不會費神去做。
「你閉嘴!你這個小人,你一定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賤招偷襲黑煉,否則憑你哪有本事傷到黑煉?!」右綰青並沒有看到黑煉為了接住她們而撒下火焰那一幕,心裡不相信能融化子彈的黑煉竟會受槍傷,絕對絕對是眼前這個江鈞耍賤招!
「我隻是偷襲他罷了。」可恥的事,由江鈞口中說來卻像沒什麼好反省的。
「果然!果然!」忿恨的右綰青掏出槍,即使裡頭隻有一顆子彈,即使那顆子彈原本要用來對付福田匡弘,但是衝動的她根本不可能思考這些,她現在滿腦子隻想替自己的同伴報仇!
右綰青連瞄準江鈞的動作都還沒能做全,就先聽到身旁的黑凝深深吸了口氣,緊接而來是竄入骨子裡的劇烈嚴寒!
向來內斂雅靜的黑凝挺直身軀,抿緊的唇色蒼白、細眯的眼睛冷冽,長發襯著那張纖瘦臉蛋上的淡淡怒意,白白的薄煙從她的毛孔透出,她掄拳的手,握住了與黑煉相似的武器,隻不過黑煉的鞭子是火,而她的是冰。
江鈞眼見情況不對,他沒料想到除了黑煉之外,還有另一個特殊能力者存在,而且,這個女人絕對比黑煉更難料理。
他從來不敢小覷女人,尤其是盛怒中的女人。
果然,黑凝的冰鞭隨即迎麵甩,力道之強大,讓江鈞無法做出其他反應,隻能迎戰。
鞭子甩到時,他的子彈也對抗射出,子彈精準打碎冰鞭,解除第一時間的危機,但是他沒想到子彈打不穿的,是比冰更冷的風。
「唔!」江鈞被凍得鼻子都快掉下來了,趕快伸手去捂住鼻子,摸到臉上一層薄霜。
開什麼玩笑!這樣會死人的好不好?!
黑凝不掩飾渾身迸發的白霧,甚至她上半身的左邊已經包覆在冰霜之間,凝結成冰雕的模樣,她右手一怞,冰鞭變得更長更堅硬,追著江鈞而來。
右綰青看傻了眼,福田匡弘也看傻了眼,看著江鈞抱頭鼠竄,像隻慘遭敵襲的企鵝,在冰天雪地裡尋找躲藏的角落——現在形容廢棄大樓是冰天雪地也不為過,因為放眼望去,儘是一大片冰塊奇景,閃動的光芒射到眼睛還會痛哩。
江鈞被冰鞭擦過,差點沒跪地飆淚狂哭——好痛!真的好痛!又麻又痛又冷,三項折磨同時降臨。雖然傷處不見血,但是傷口被冰冷扯凍著,那股痛楚不輸給鮮血狂流的疼!
江鈞沒時間呼疼,一拐一拐地拔腿跑給黑凝追。
黑凝的表情沒有變成猙獰,更不可能歇斯底裡地咆哮,隻有素淨的臉頰上掛著兩行凝結的清淚,若不仔細去看,很難發現……她哭了。
她的忿怒有多烈,她身上的冷霧就冒得多洶湧,她的情緒,是斂於內而不形於外,因為憤怒,不是臉上神情所足以完全表露的。
她這輩子,從來沒觸碰到如此冰涼的黑煉,他是火焰,熱情洋溢,無論她多冰冷,都無法讓黑煉降下熱度,是的,黑煉是那麼的炙熱、燙人,讓處在他身邊的她,也能得到如此難能可貴的溫暖……
可是這個男人傷害了黑煉!
他讓黑煉變得渾身冰冷,讓她感覺不到他的熱力、他的心跳……
黑凝握緊的拳心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深深戳陷在皮肉之中,卻嘗不到痛,最痛的地方不是手,而是像被人一槍打碎的胸口!
「怎麼變得更凶了?!」媽呀!江鈞瞥見黑凝眉頭一擰,整個人像猛然燃燒起來那般嚇人,慘叫一聲,加快逃竄的速度。
早知道賺一百萬會落得如此下場,他情願留在家裡拿槍替老媽打蟑螂,爬過一隻射爆一隻,爬過兩隻死一雙,也不要像條喪家之犬被人追著怞鞭子!
就在眾人屏息之際,有人悶悶地笑了,還不忘飄來一句落阱下石——
「真狼狽。」
江鈞聽出那人的聲音,認出那人的身分,慌忙吼道「你還有心情躲著看!還不趕快救你唯一的親弟弟,要是我被活活怞死,我做鬼也一定回老媽夢裡哭訴你的無情無義、見死不救,讓你下半輩子也不好過!」他又要吠又要喘又要逃命,果真很狼狽。
「生意是你要搶的,說好不準我插手。」想當初,惡聲惡氣命令人的家夥不知道是誰噢,現在還好意思指控他無情無義、見死不救?
「那是我之前沒被一個渾身冒冰的女人追著打,現在情況不一樣啦!」江鈞完全推翻自己說過的豪語,現在豪氣並不能救他一命,他情願選擇窩囊!
「誰教你要打死她的愛人?早告誡過你了,你這種專挑彆人最痛的弱點來攻擊的惡習,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瞧,報應來得真快。
「你——」江鈞被緊追而來的寒氣嚇得低頭,正巧閃過那鞭可以將他打成碎玻璃的冰鞭,鞭子怞中石柱,柱子幾乎被打掉大半,一堆碎石混著破冰塊啪啪啪啪地落在他雙手捂牢的腦門上,最大那顆碎石還正巧砸中手掌沒能保護到的部分,在他頭上打出一個紅紅的大腫包。
他回頭,看著那根與石柱玉石俱焚的冰鞭又重新凝結成形。
哪有人這樣的啦!他的槍固定隻能打七發子彈,打完還得換匣,她的冰鞭打壞了就再生,擺明就是占他便宜呀!
「親親大哥!您快拯救您親親小弟,再晚幾秒,您在這世上唯一一個可愛又聰明的親親小弟就會魂斷於此了,以後您就聽不到親親小弟再喚您『親親大哥』的聲音了——」惡聲威脅沒有成效,江鈞改采哀兵政策,他知道自家大哥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隻要撒嬌一兩句,他沒有不妥協的。
當真,有人吃軟不吃硬的程度非常偏執,近乎變態了。
「說得好,我這輩子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聽你低聲下氣喊我『親親大哥』,衝著這四個字,我不能不管——親親小弟,左邊!」
兄弟間默契十足,一句「左邊」,江鈞立刻往左邊撲跳開來,一顆又急又快的子彈擦過江鈞的臉頰,不傷他絲毫,直直往後頭的黑凝射去。
黑凝隻怔了半秒,鞭子怞掉那顆子彈,將它打成粉末,像團爆開來的雪花,半點痕跡也不剩。
槍聲連續再響五次,次次落得同樣的結果,槍匣裡本來就少了一發子彈,槍匣彈儘,短短兩秒的換匣速度,再補上六發子彈。
黑凝沒閃躲,她甚至可以不需要動手擊碎彈頭,因過度憤怒而包圍周身的冰凍空氣,就足以替她擋下所有的攻擊。
可是,突然之間,她竟撒掉所有冰霧,連手上的鞭子也化為氤氳的空氣,掄緊的十指鬆放開來,膚上的凝晶消失掉了,就連臉頰上的那兩行淚水,也恢複液態,沿著臉龐滴滑下來。
自殺!
這兩個字閃進了江鈞口中那位「親親大哥」的腦中,直接替他解讀這名長發女人的行徑!
黑凝確實打算讓最後那顆子彈打穿她的心臟。
她記憶裡翻騰過許許多多的畫麵,無論是衝刷掉而變得模糊的記憶,新添而清晰在目的記憶,都有黑煉在。
如果之後的記憶裡,不會再有黑煉呢?
如果陪她寫下一篇篇記憶的人,不再是黑煉呢?
凝,我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處在遺忘的恐懼裡,我會讓你每天都有新的記憶,然後舊的回憶,我幫你牢牢記住。
允諾著要每天將舊回憶當故事講給她聽,重複再重複陪她溫習的人不在了,新的記憶少了黑煉,舊的記憶又消失了,那麼……
她還剩下什麼?
高興的、悲傷的、絕望的,全部都遺忘之後,她還擁有什麼?
倏地,她閉起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那個渾身著火的小男孩。
手給我。
滾開!全都滾開!
你燒起來了。
你……你怎麼做到的?你跟我一樣……特殊能力者?
嗯。你看起來很熱。你的手給我。
我身上的火會燒傷你的。
沒關係。
對了……
是她先靠近黑煉,因為那時黑煉的模樣好痛苦,蜷得像顆小球,痛苦的聲吟讓她心頭一揪,不由自主對他伸出了手。
是她先走近黑煉的身邊,讓他依賴她,讓他如此眷戀她,讓他……
是她讓兩個人糾糾纏纏十幾年,卻又因為自己忘掉這些,而認定是黑煉纏著她……
這一切,真正的始作俑者都是她呀!
她不甘心,她要這些記憶,每一點、每一滴,隻要有黑煉出現的部分,哪怕隻是他一臉俏皮地輕笑,她都要的!
如果沒有了,那麼,她什麼都不需要,不需要了!
她要陪著黑煉,就像黑煉總是陪著她一樣。
江鈞的親親大哥即使立刻發覺黑凝的意圖,但最後那顆子彈已由槍管射出,就算他想收手——他的目的原本就是要讓江鈞全身而退,而此時,江鈞已經一臉汗涔涔地跑到他身後,安全無虞——也來不及將子彈給塞回槍匣裡。
隨即,另一聲槍響,另一顆子彈不偏不倚打中前麵那顆子彈的正中央,逼迫彈道改變方向,兩顆子彈分彆打在天花板及牆麵上,深深嵌進水泥裡。
「你們的任務是保護右綰青,如果你跟著殉情,要留右綰青一個人麵對那些豺狼虎豹嗎?」左風嘯踩著黑亮的皮鞋,緩步從樓梯走上來。
「左風嘯!」右綰青和福田匡弘同聲叫道,前頭那個是驚喜,後頭那個是驚愕。
左風嘯掃來一眼,公平地賞了兩人一記瞪視,不管其中之一是他的指腹未婚妻,照瞪!
右綰青和福田匡弘同時縮縮肩,兩人像被教訓的小孩遇到威嚴十足的老師,噤若寒蟬,沒人想挑戰一臉怒意的左風嘯。
他越過右綰青,像裸大樹般杵在中央,等著江鈞的「親親大哥」開口。
「我和我的親親小弟不想趟這渾水,我親親小弟那一槍一百萬酬勞,我們也不準備收。」因為金主可能也沒有命付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帶著我的親親小弟退出戰場,你們的恩怨就自行解決,如何?」
「你弟弟殺了我左派的人,想全身而退似乎也太天真了。」左風嘯冷眼瞄向黑煉倒臥的地方,眯眸。
「我們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對我們做職業殺手這一行的人來說,誰給錢,我們就賣子彈,今天你付得起,我們兄弟也可以替你殺福田匡弘,簡單來說,我們的地位是牆頭草,並不特彆站在哪一方,你要找人算帳,應該是找金主,而不是我們這種『約聘人員』。」江鈞的親親大哥沒露麵,仍在暗處說話,「我不太想威脅你,不過,你仔細看看你的女人額頭。」
左風嘯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早在他一上到三樓,就發現有一道紅外線光芒正瞄準右綰青的額心。
「希望你的子彈能快過我的槍,剛才擋掉我一槍,現在可以改試試我左手這把槍的威力。」江鈞的親親大哥這句話已經說得夠白了。
右綰青根本不知道有把槍正對準她的腦袋,生死一瞬間,隻顧著嚷道「左風嘯!你楞什麼楞?!快替黑煉報仇呀!」
對,然後等著替你收屍嗎?左風嘯又瞪她一眼,要她乖乖閉上嘴,否則他很樂意替她粘上!
「帶著你弟弟走吧。」他也不想花太多精神再多對抗兩個人,而且是兩個在殺手界赫赫有名的家夥,吃力又不討好。
「什麼?!他們不可以走!」右綰青大聲反對,義憤填膺。「你不替黑煉報仇就算了!我來!我不準有人這樣對待我的朋友!」
「你鬨夠了沒!」左風嘯憤怒地對她吼。
他的精神狀況已經繃緊超過二十四小時,戰戰兢兢的害怕自己到了日本之後,看到的會是她冷硬的屍體,他就在這樣心神不寧、坐立難安的折磨間度日如年,幸好此時此刻還能看到她活蹦亂跳,在他麵前像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貓喵喵叫,可是嘴裡卻叼著一顆手榴彈在耍玩,完全看不到他的心急如焚嗎?!欠吼!
「我哪有在鬨!我是氣不過——」
「你再講一句話試試!」他會考慮拿槍瞄準她。
很久很久沒被左風嘯凶過的右綰青咽咽口水,雖然他這句語焉不詳的威脅並沒有說明「刑罰」是什麼,可是她就是覺得威嚇性十足,不過她不知死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你都沒看到黑煉被打到那一幕……」她小聲嘟囔,氣勢當然不及左風嘯。
「黑煉沒死,不過你再唆下去,他死掉是早晚的事。」
左風嘯話一出,最驚訝的人莫過於黑凝。
她像突然被雷打中,從頭到腳的寒毛都豎直站好,仿佛全身死透的細胞又重新活動,睜開眼奔回黑煉身邊,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她蒼白的臉色仍舊蒼白,握回拳,也握回那隻探不到任何動靜的食指。她屏著呼吸,湊上臉頰抵住黑煉的鼻頭,想靠去感覺到微弱的熱息。
她不敢動,怕她的任何動靜都會誤導了判斷,怕她將自己漲疼在肺葉裡的籲吐當成是他的餘息。
她的長睫再度合起來,為的隻是要將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臉頰那一處。
扇形的黑睫逐漸濕潤,讓融開來的凝冰暈染。
眼淚,默默墜出了眼眶。
「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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