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騎士!
秋天,上海市一片涼爽秋意。qВ5。\
滕霏低著頭走在熱鬨的上海大街上。
頭上那頂白色長嘴帽帽簷壓得很低,遮去了她大半張臉,黑得發亮的長發從帽子底下泄出,披在背後,一款樣式簡單的白色半長袖圓領衫,一件普通的牛仔褲,看起來和一般少女沒什麼兩樣。
她耳朵上戴著耳機,似乎正專心地聆聽著cd盒裡的歌曲,雖是第一次到上海,卻一點都不被這個融合了新舊”髦、複古、前衛等等容貌的大都市所吸引,甚至對熱鬨非凡的外灘和浦東一帶也不看一眼。
她隻是依著自己的速度走著,然而,彆以為她漫不經心,沒在注意周遭的變化。不看路,她知道閃開迎麵而來的行人,不抬頭,她知道每一條路的名稱,知道該在哪裡左轉、右轉,因為上海這個城市的市街地圖早就存進了她腦中的數據庫裡,在她決定飛到上海來之前的一個月,有關這個城市的一切,就被她徹底研究過了。
“中山東路十二號,浦東發展銀行,一九二三年建,英國新古典派建築…”
她沿著外灘的中山東路往南走,一路上儘是當年十裡洋場遺留下來的異國風建築,每經過一棟特色獨具的大樓,她便如數家珍地把腦裡的資料一字不漏地念出來。
“中山東路十三號,海關大樓,一九二七年興建,希臘式新古典主義建築,仿英國倫敦國會大廈鐘樓設計十層鐘樓,長針長三公尺,重六十二公斤…”她繼續往前走,嘴裡仍不停地念著。
有人與她擦肩而過,聽她念念有詞,不禁多看她一眼。
她不理會旁人的眼光,仍低著頭往前,自言自語著,“還有兩百五十二公尺,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如同她預測的準確距離,兩百五十二公尺外是上海有名的和平飯店,和平飯店分為南北兩棟樓,她左轉來到北樓大門,便直接進入。
顯然,這裡是她的目的地。
這家五星級的飯店曆史悠久,大廳內仍保有古典的華麗與輝煌,滕霏穿過大廳,並不上櫃台詢問,徑自走入電梯上樓。
電梯內有不少人,她隱在角落,默默地數著樓層,到了六樓,門一開,她跨了出去,也不抬頭觀看房門編號,像個住在這裡的客人一樣堅定地來到一間套房門前,敲了敲門。
門內沒有回應,她等了好半晌,又敲了一次。
一樣靜悄悄地沒人應門,她低著頭沒動,不過纖細的肩背頹然地下垂,表現出她的失望。
“他不在…”她輕聲道。
下了飛機,她不等同行的保鏢領完行李,便一個人先行離開,搭車從浦東機場直驅上海市區,為的就是來看這個住在這間房裡的人。
這個她思念了三年的男人。
靜默地又等了十分鐘,她才吐了一口悵悵的長氣,脫掉帽子,轉身靠著門板,滑坐在套房的門外地毯上。
除去帽子,一張娟秀白淨的小臉便整個顯露出來。
她長得嫻靜而美麗,雖然行為有點古怪,但一雙聰慧而充滿靈氣的眼睛又明明白白地告訴大家,她腦袋絕對沒問題。
習慣性的自言自語並不表示她有什麼不對勁,她隻是稍微自閉了一點,稍微害羞了一點,稍微沉默了一點,稍溫生了一點…
她隻是和一般人稍微不一樣而已。
然而,這麼多“一點點”加起來還是讓她顯得相當突兀,尤其和同齡的女孩站在一起時,她異樣的沉靜羞怯就經常顯得更加醒目。
曲起雙腿,她向後仰,中分的頭發垂向後,一顆顯眼的紫色胎痣就長在右耳垂上,看來就像是戴著紫水晶耳飾般,相當顯眼。
不過,真正讓人吃驚的,是她脖子上一道往胸口延伸的傷疤,從那道疤的長度看來,她似乎曾受過什麼嚴重的撞擊。
似乎不習慣暴露那道傷疤,她很快地用手將頭發抓向前,遮住那道疤,並調整一下坐姿,看了一眼緊閉的電梯門,小小的臉寫滿了濃烈的期盼。
“他不在,他不在…”她對著空氣,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他到哪裡去了?她以為這個時間他會待在飯店裡的,根據她的調查,晚睡的他多半起得很晚,起床時已將近中午,因而他會在飯店裡的健身房運動或遊泳之後才用餐,用完餐後又回到房裡小憩,以儲備精神在傍晚出門遊蕩或吃喝玩樂。
這個時候,理應是他小憩過後準備出門之際,為什麼他會不在房裡?
“難道不是這裡?不,數據上明明寫得很清楚,他在五天前就搬到這家飯店了啊!”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本小冊子,看著上頭注明的飯店名稱,自問自答。
那些全是他過去半年來住餅的地方,到上海的這半年他一直居無定所,也不租間房子住下來,他偏愛住在各個飯店,上海的飯店幾乎快被他住遍了,而他是在上星期才搬到這家和平飯店。
不但如此,他還天天不務正業,整夜混夜店泡妞,名義上是在幫他哥哥的忙,事實上卻什麼忙也沒幫上。
每個人都對他的行徑搖頭歎息,說他玩世不恭,說他不知長進,說他是他們家族這一代最無可救葯的一個浪子。
其實他們都錯了。
真正的他並不是那樣的,他聰明體貼、溫柔可靠,有擔當,有膽識,雖然偶爾會有脾氣不好的時候,但她知道他比誰都認真。
從她第一眼看見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否則,她不會隻要他的陪伴,不會如此信賴他。
沒錯,他是她過去生命中除了家人之外唯一信得過的人。
隻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什麼都不怕。
要不是三年前她被父親送往英國讀書,被迫與他分開,她真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如今,好不容易挨過三年,她提前修完大學學分,為的就是早點回來看他,得知他被派往上海,她便迫不及待地要求父親答允讓她也來到上海。
三年三天十五小時二十分零六秒。
她已有這麼久沒見到他了,特地千裡迢迢地趕來,甚至不去理會長老們事先安排的見麵會及行程,堅持要一抵達就來找他,偏偏他卻不在…
“阿闊…”她側著腮,將臉枕在雙膝上,輕輕喚著思慕的人的名字。
那個從小就一直保護著她的男孩,現在想必長得更高大成熟了吧?
三年不見,他可會想她?
想起她和他第一次的接觸,她的嘴角不禁泛起了稀有的一抹微笑。
那是她在家自學了十年之後,被父親強迫送到學校就讀的第一年,帶點自閉的她首次接觸到外麵的世界,也首次嘗到遭人惡整的滋味。
罷轉進班上,她的特殊就引起了其它人的側目,在學校從不開口,不理會任何人,卻又能深受老師的眷顧,而且第一次考試就擠下班上的第一名,這些“不尋常”馬上替她惹來了許多麻煩。
而最嚴重的一次,該數那次放學被堵的事了。
那天,下課鐘一響,她照舊收拾好書包,迫不及待想回家,不料才剛走出教室,就被四個人攔下。
班上的四名男女將她拉到角落團團圍住,其中帶頭的,是班上的女王蕭寶兒。
“哼!一個白癡還能有專車接送,太囂張了。”蕭寶兒雙手扠腰,冷冷地站在她麵前。
“對啊,一個腦袋秀逗的人也能大搖大擺地進我們這間貴族學校,真看不慣!”另一個女生也指著她怒罵。
“她很怪耶,常常自言自語,也不理彆人,我媽說這叫智能不足。”其中一個男生也惡毒地取笑。
“她的這裡壞了嘛!”第二個男生指指腦袋,還惡劣地扯歪嘴角裝白癡。
她抱緊書包,低著頭沒吭聲。
蕭寶兒人長得漂亮,渾身都是富家小姐的驕氣,成績向來不錯,但自從她轉進來之後就搶儘蕭寶兒的風光,惹毛了蕭寶兒的大小姐脾氣,因此動不動就喜歡整她。
“可是為什麼一個智障可以考全班第一名?一定是作弊。”蕭寶兒瞪著大眼,恨恨地道。
“對,一定是,否則她怎麼可能考得贏你。”蕭寶兒的跟班阿諛地笑道。
“今天一定要給這個臭丫頭一點顏色瞧瞧。”蕭寶兒說著用力拉扯她的頭發。
好痛!
她在心裡叫著,可是沒發出半點聲音,臉色也一徑地木然。
“聽好,白癡,你今天向我跪下來求饒我就原諒你!”蕭寶兒將她扯近,瞇起眼向她怒道。
她的眼連抬也不抬一下,這動作反而更惹怒蕭寶兒。
“你這死丫頭敢瞧不起我?”蕭寶兒尖聲叫罵,轉頭朝她帶來的兩個男生揮手道“給我好好修理她。”
“沒問題,寶兒,我們最喜歡對付這種白癡女生了…”那兩個男生笑著道,兩人同時拿出葡萄汁,往她頭上淋下。
紫色的汁液從她的頭發直灌而下,將她的白衣白裙染成一條條汙漬。
她抹去臉上的葡萄汁,一時不知如何處理這種狀況。
十年來在父母的保護和自我封閉下,她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應對進退,連如何反抗彆人的欺負都不知道,她隻是很詫異,這種毫無意義又幼稚的攻擊行為他們竟能玩得如此起勁。
“哇!這樣更像瘋子了!一個女瘋子!女瘋子!”兩個男生惡聲惡氣地喊著,扯了扯她的水手服衣領,並一把搶過她的書包,丟到地上用腳猛踹。
“哈哈哈,好好玩!”蕭寶兒在一旁拍手叫好。
她依然沒吭半句,隻是用著比冰還冷的眼神盯著她那被踐踏的書包。
這就是人性嗎?到此,她真正印證了荀子“人性本惡”的理論了。
“嘖!她都不求饒耶!真無趣!”那兩個男生啐道。
“那就撕了她的衣服,看她還開不開口。”蕭寶兒冷笑。
“好哦!”兩個男生說著向她伸出手,打算要撕裂她的裙子和上衣。
她沒想到他們會愈來愈過分,臉色倏地刷白,陡地舉手亂揮,正好在其中一個男生臉上抓出五道指痕。
“哇!她竟然抓破我的臉!可惡…”男生怒喊,氣得朝她的臉揮出一拳。
她閉上眼睛,認命地等著挨這一記。
可是,那一拳並沒有打上她的臉,一隻有力的手臂突然半途攔截了男生的拳頭,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誰說你們可以欺負我們家公主的?”
她愣了愣,目光往上移,看見一張酷俊的臉孔。
是…方闊!
祥和會館中五大家族方家的孩子,土麒麟方叔的第二個兒子,大她三歲,經常和丁家的丁略及江家的江洵走在一起,也常常出入祥和會館。
在五大家族中那麼多孩子裡,她對這幾個常在她周遭走動的男生最有印象。
“你…方學長!”蕭寶兒驚駭地低呼。
“你們膽子真大哪!連我們家小鮑主也敢碰…”方闊話剛出口,兩記硬拳就揍向那兩名男生,打得他們向後飛出好幾公尺,摔個四腳朝天。
“哇…”兩個男生痛得躺在地上哭嚎。
蕭寶兒和她的女同伴嚇得花容失色。
她早就聽過這位國中部帥哥的傳聞,大家都說他是學校裡的流氓頭子,出了名的凶惡,連那些小混混都尊稱他一聲大哥,不敢在他麵前造次…
可怎麼回事?這個家夥竟稱呼滕霏為“公主”?
“我是從來不打女生的,不過,今天可能要破例了。”方闊解決完男生,轉身走向蕭寶兒,手掌的五個關節扳得卡卡作響。
“不…不要…”蕭寶兒害怕得渾身發抖,雙腿早已發軟。
“喲!你全身都在抖耶!”方闊冷冷地笑著,“剛才欺負人的那份潑悍跑哪兒去了?我該怎麼治你呢?拔光你的頭發,還是指甲?還是在你嫩嫩的小臉上劃幾刀?”
“不…”蕭寶兒臉白如紙,終於明白學校裡的人為什麼這麼怕方闊,他簡直凶殘得像地獄裡的魔鬼。
方闊猛地像抓小雞般將她拎起,冷森森地湊向她的臉道“說吧!你選哪一種方式?”
“哇!不要啊…媽媽…救我…”蕭寶兒嚇得哭了出來。
方闊最討厭看女生哭了,他皺起眉頭,輕蔑地將她丟開,喝道“滾!下次再讓我看見你找滕霏麻煩,我就讓你好看!聽到沒有?”
“是…”蕭寶兒哭著爬起,在跟班女同學的攙扶下,踉蹌慌張地逃開。
擺平了這些人,方闊轉身看著像木頭般杵著的滕霏,沒好氣地罵道“你是笨蛋啊?被人家這樣欺負也不喊不叫不跑?”
滕霏一直看著他,沒有接口。
她還陷在剛才的震撼之中,方闊如英雄般的出場,以及替她修理了那些壞人,救了她…
她一直以為,英雄救美的故事隻有在童話裡才會有,現實世界中,永遠彆指望會有這種見義勇為的人出現。
但他在她毫無預期的情況下救了她,像個騎士一樣,救她脫離險境…
“還在凡麼呆?你看你,全身被弄得臟兮兮的,待會兒回去又要嚇壞你媽了。”他沒力地看著她滿身的狼狽,眉峰一皺,從口袋裡拿出手帕幫她擦乾頭上的果汁和衣服上的漬痕。
她靜靜地任他清理,視線仍收不回來。
以前很少和他說話,她從沒仔細看過他,現在,她才知道他有張性格而英俊的臉龐,五官輪廓深邃,才十四歲就長得好高大,看起來像山一樣可靠。
“咱們祥和會館的人怎麼可以任人欺負?你要懂得反抗,知道嗎?彆老像個傻瓜什麼都不做,這樣會更容易惹來禍端,有些人就是犯賤,老喜歡欺侮弱小,你的沉默正好成了他們戲弄的目標。”他繃著臉繼續說教。
他的聲音也很好聽,雖然聽起來像責備,不過她感覺得到他口氣中的溫柔與關懷。
她心不在焉地想。
說了半天見她毫無反應,呆呆地出著神,他以為她還餘悸未消,不禁歎口氣,彎身替她撿起地上的書包,塞進她手中,接著伸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好了,沒事了!走,我送你回去。”
這個小動作意外地卸了她的心防,她怔了怔,十一年來始終如一的心跳節奏突然亂了…
方闊的手好大,好暖…
“喂!霏霏,還不走?”他說著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喊她。
霏霏?爸媽都叫她小霏,記憶中,隻有哥哥小時候這樣叫過她。
一種難以解釋的親回之意在她心中升起,她舉步追上他,小小的芳心莫名地縮得好緊好緊。
那天之後,方闊成了她的保鏢,而且,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她。
隻是,那個事件悄悄在她心上撒下了一顆情種,隨著兩人相處的時間拉長,愛苗也慢慢地從她心田裡冒出芽來。
方闊,她的騎士,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回憶著過去的種種,疲倦的睡意漸漸襲來,她閉上眼睛,甜甜地進入夢鄉。
在夢裡,她正編織著與方闊重逢的歡快畫麵…
◇◇◇
方闊邊走出電梯邊接聽著一通來電,他沉沉地笑著,心情愉悅地應道“好了,我知道了,六點先到『花天酒地』吃飯是不是?我會到的…”
一如往常,他晚上還是有應接不暇的節目,於是噙著笑容關上手機,大步走回房間,決定在出門前先衝個澡讓自己舒服些。
其實沒當上什麼土麒麟也好,他想,當丁略他們忙著找人時,他卻可以輕輕鬆鬆去找樂子,現在,想必連他哥哥也忙著從日本趕回來吧?
帶點幸災樂禍的心情,他雙手插在口袋,悠悠哉哉地晃向他的房間。
但是,當他看見有人坐靠在他的房門外時,整個人不禁一呆。
從那頭披散而下的黑發和纖細的肩膀,不用猜也知道是個女人,隻是,為什麼會有個女人守在他的房門前?難道又是之前交往過的哪個女人纏著他不放?
不是他愛自誇,以他這堂堂相貌和身家背景,的確有不少女人對他投懷送抱,死纏著不放,像是來飯店堵他的事也屢見不鮮。
隻是,可從來沒有女人會在他門口等他等得睡著的。
擰起雙眉,他來到那蜷曲的身影前,低頭以腳尖撥弄她的腿,“喂,小姐,該醒了吧?”
“嗯?”滕霏從寤寐中醒來,揉了揉眼睛。
“你擋住我的路了。”他啐道,好笑地想,這女人居然在這種地方也能睡得著,佩服佩服。
一聽這久違的聲音,滕霏精神一振,忙不迭地站起來,抬起頭看著他,因太過歡快而說不出話來。
方闊!他回來了!
他還是和她心目中的模樣一樣帥氣逼人,三年的時間讓他更像個男人,高大威猛,器宇軒昂,渾身洋溢著不凡的光茫。
方闊愣住了。
這女孩長得不錯嘛!
他直覺地打量著她,被她出乎他意料的美麗閃了個小小的神。
隻不過再定眼仔細一瞧,他心頭卻愈來愈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