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賣品!
是的,他一點也不懂她。qΒ5。
他不懂,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想得到他,又是為了什麼毅然取消婚事。
他不懂,最近發生在路家的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對她而言是多麼大的衝擊,他不懂,她是為了什麼非得挺直背脊撐下去。
他不懂,她父親每天與債權人和那些被迫遣散的員工周旋,最近總是神情疲憊,而奶奶,身體狀況一直不好。
於是她隻能一個人撐下去,一個人想辦法撐起這家餐廳。
她必須想辦法啊!
瞪著圍繞餐廳門廊、已開始顯得淩亂的綠色攀藤類植物,路可兒突地有股想狂笑的衝動。
可她有什麼辦法?她哪來的能耐讓問題重重的“白色巴塞隆納”東山再起?
它最大的問題就是有一個像她這樣對餐廳事務茫然無知、對未來無所適從的無能老板,她不僅連道像樣的料理都做不出來,甚至也請不到一個夠格的廚師重新掌管廚房。
她該怎麼辦?她茫然地瞪著前方,優雅古典的白色建築落入她眼底,卻隻是一片悲哀的敗落景象。
她該怎麼辦……
“小姐,你能告訴我這家餐廳是怎麼回事嗎?”帶著濃重腔調的英文拂過她耳畔。
她緩緩回眸,眼瞳映人一張雖然上了年紀、卻仍然俊朗好看的男人麵孔,他的身材壯碩,皮膚呈橄欖色,碧綠的眸子炯炯有神。
是個外國人——偏深色的皮膚與深刻的輪廓,顯示他可能帶了拉丁血統。
“我聽說這家餐廳的西班牙菜是全台北市最棒的,所以才慕名而來,可現在都已經快中午了,餐廳似乎還沒有營業的跡象。”男人蹙眉,“該不會倒了吧。”
一位慕名而來的客人?
她心一揪,怔怔地望著他。
“小姐,你傻了嗎?”男人似笑非笑地嘲弄她。
她定了定神,“不,這家餐廳沒倒,隻是暫時休業幾天而已。”
“休業?為什麼?”
“呃,因為發生一點事……”
“是嗎?”男人揚眉,跟著,粗聲咕噥了一連串西班牙文。
他以為她聽不懂,可她卻聽得分明,憤然瞪視他。
這老男人竟敢侮辱她家的餐廳,說“白色巴塞隆納”隻是浪得虛名,他被朋友給騙了!
“先生,我說過,這家餐廳隻是暫時休業而已,絕不是倒閉。”她冷然地以西班牙語說道。
聽聞她流利的回應,他顯然一愣,好一會兒,才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嘿!小姑娘,彆那麼生氣嘛。怎麼?這家餐廳該不會是你開的吧?”
“正是。”
“哦?”他眯起眸,細細打量她,“看你嬌生慣養的模樣,實在不像一家餐廳的老板娘,怪不得這間餐廳凶多吉少了。”
“你!”她繃緊身子,怒瞪他一眼,跟著肩膀一斜,輕輕推開他擋路的身軀,“不好意思,我要進去。”
抱著一堆剛采購回來的蔬果魚肉,她笨拙地想要打開餐廳鐵門。
“我來幫你,小姑娘。”男人立刻伸出援手。
她一僵,可回頭瞥見他滿麵笑容,又不好拒絕,隻得點點頭,由著他接過其中一個購物袋,跟著她踏進餐廳,轉進廚房。
“謝謝你,先生。”接過東西後,她就要下逐客令。
他卻以一個漫不經心的手勢止住她,綠眸溜了一眼淩亂的廚房,他嘖嘖搖頭。
“從一家餐廳的廚房就看得出這家餐廳料理的水平了。瞧瞧,這流理台上還留著前日做菜的汙垢呢,還有這個鍋子,老天,竟然還摸得到油。哇!這些又是什麼?”
他大驚小怪地在高高滿起的垃圾桶前駐足,“這麼多半生不熟的食材!小姑娘,你肯定失敗了不少次吧。”湛亮的眸直視她,毫不掩飾其中的嘲謔意味。
她臉一紅,明眸卻燃起怒火,“這間廚房怎麼樣你管不著!我很謝謝你幫我提東西進來,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他雙臂環抱胸前,以一種閒散自在的姿勢在她麵前站定。
她仰頭瞪著他輕鬆自若的神情。“你想怎樣?”
“我想你需要好好磨練一下。”
“磨練?”
“你需要我的磨練。”他簡單地解釋,眼眸含笑,“我可是很嚴厲的哦,小姐。”
“你……究竟在說什麼啊?”她莫名其妙。
他微微一笑,“開始吧。”
“開始?什麼開始。”
“第一課,維持工作環境的整潔。”說著,他將一塊抹布朝路可兒丟去,正中她清秀嬌顏。
她一怒,“你做什麼?你以為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彆跟我頂嘴,小姐。”男人依然保持微笑,可笑容底下卻藏著不容忽視的鋼鐵般的力量。“我不是能容許一個小丫頭跟我叫囂的濫好人。”
“你、你究竟是誰?”
“安東尼奧洛普。”他平靜地睇她,“我允許你直呼我的名字。”
允許?他說允許?
路可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這傲慢自大的老家夥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啊?
※※※
“真想看看她當時的表情!”一陣爽朗笑聲從話筒那端傳來。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一點顏色瞧瞧,那麼你請我來就對了,兄弟,保證讓你滿意。”
“那就多謝你了,安東尼奧,那女人確實需要一些教訓。”
“放心吧,我可是擬定了一個很嚴苛的軍事訓練計畫呢。”安東尼奧自豪地說著,“早上五點半到市場采買,七點進廚房,準備食材,開始料理練習,然後強迫她把失敗作品全部吃下去!
“下午繼續魔鬼訓練,在我睡午覺時,她必須完成我前一天交代的功課,若是不及格,隔天早上就再提早一小時進廚房!晚上就讓她稍微喘口氣,練習端盤子、擦地、洗碗,要是我心情不好,就讓她再做幾道菜來嘗嘗,反正不到十一點絕不會讓她休息的!”
“……”
“怎麼樣?”見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安東尼奧主動問道,“我這個訓練計畫不錯吧?”
“……你真的這麼做了嗎?”
“當然!都已經開始一個多禮拜了。”
“那她……反應如何?”
“那小妮子剛開始當然是不服氣啦,不過在我隨便示範了幾道菜給她看後,她立刻甘拜下風,現在可是乖得不得了,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安東尼奧得意極了。
“你不會……真的讓她把失敗的成品全吃下去吧?”
“為什麼不?誰要她達不到我的要求!嗬嗬,你不曉得看那小妮子一口一口勉強把東西咽下,又痛苦又難受的表情有多好玩。”
“安東尼奧!”話筒那端的嗓音明顯有些急了,“你怎麼能這麼做。她每天從早熬到晚已經夠累了,你還往她的胃裡亂塞東西,她會病倒的!”
“病倒又怎樣?”安東尼奧笑嘻嘻地,“彆告訴我你舍不得,d。”
“我——”
“放心吧,咱們兄弟一場,我是為了替你出口氣才特地飛來台灣,我一定會替你好好教訓那丫頭的。”
“不,我的意思是——”
“啊,那丫頭好像在廚房裡摔跤了!真是個笨女人,我瞧瞧熱鬨去,不跟你聊了,再見。”沒給對方任何說話的機會,安東尼奧毅然掛斷電話。
他望著紅色的投幣式電話,唇角揚起三分嘲弄、七分調皮的弧度。
明明就處心積慮地想幫她,卻還故意裝酷、裝冷淡,等人家真受了苦,又在一旁擔憂焦急——嘖嘖,有時候他真搞不懂這一代年輕人究竟在想什麼。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得靠他這種成熟男人來推動才行。
※※※
“懷風,你怎麼了?好像心神不寧的樣子。”
輕柔的嗓音驚擾了正對著手機沉思的楚懷風,他連忙定了定神,回頭朝剛來到他的工作室,便忙著替他收拾的於心萍。“沒什麼,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剛才跟誰講電話?”
“一個朋友,在西班牙認識的。”
“西班牙?”她揚眉,“你們剛剛談什麼?你聽起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沒什麼,我們隻是在談另一個朋友。”
“哦。”明眸閃過一絲異芒,她頓了頓,唇角牽起微笑,“你人緣真好,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
“常常在外頭跑,自然會認識很多人。”他也回她一笑,“想喝點什麼?冰箱裡有果汁、汽水,還是你想泡茶或咖啡?”
“都好。”於心萍隨口應道,溜了一眼收拾過後依然有些淩亂的工作室,“瞧瞧你,我才兩天沒來,這裡又一團亂了。”
“真不好意思。”楚懷風打開冰箱,為她倒了一杯果汁。“這幾天我忙著衝洗相片,沒時間顧這些。”他將果汁遞給她,“其實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會收拾。”
“我不管的話,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還是這麼亂吧。”她半開玩笑,接過果汁,“怎麼樣?那些相片都衝好了嗎?”
“嗯。”
“照得怎樣?”
他默然。
她揚眸望他。那張總是神采飛揚的臉,此刻蘊滿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麼了?”
他搖頭,俊唇勉力一揚,“照某個攝影名家的說法是,這些相片好歸好,可如果要參加比賽還少了些靈魂——缺乏感動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相片比一個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懷風自嘲,他閉上眼,頎長的身子往後倒向沙發。
“彆這樣,懷風。”她坐在他身邊,柔聲安慰,“每個人看相片的感覺都不同,也許隻是那個人的偏見吧。”
“可那個人——是季海玄啊。”
她一愣,不明白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他是誰?”
“是我最欣賞的攝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啞,“我相信他的評語。這次能報名參加美國攝影協會的比賽,也是他推薦的,否則我連參賽的機會都也沒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說話,揀出散落在桌上的幾張相片,細細審視。這些都是他這次去歐洲拍的,構圖、光線、景物的取舍,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麵,他自認應該都在水準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麼元素呢?究竟少了什麼?
“……懷風,再把相片拿給其他人看吧,也許彆人會有不同的意見呢。”於心萍努力想讓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這些相片就很不錯啊,雖然我對攝影是外行,可是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我覺得很棒啊。”
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楚懷風驀地靈光一閃。
對了,有個人能給他意見,有個人能告訴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間射出兩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於心萍,微笑宛如陽光般燦爛,“謝謝你,心萍,謝謝。”
她茫然,“謝我什麼?”
“謝謝你提醒了我。”
※※※
“不對,不對,笨丫頭!”陽光燦爛的午後,粗魯的怒吼在東區某間大門緊閉的餐廳內響起,“我不是說過嗎?做ael最重要的就是番紅花飯一定要煮得恰到好處!湯汁在煮好時剛好收乾,鍋底要有些許鍋巴……結果呢?你不是把飯煮得太焦,就是湯汁太多!都已經好幾天了,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你是存心要把我氣瘋對吧?”
“我沒有……沒有要把你氣瘋的意思。”微微虛弱的嗓音回應,“我也……也很想做好啊!可問題是不隻雞湯汁的量,這些淡菜也會滲出汁來,真的很難抓得準。而且,火候也會影響啊——”
“藉口!藉口!不要拿一堆理由來掩飾你的笨拙與沒天分!你真是我帶過最遜的徒弟了,講出去恐怕會被人家笑我晚節不保,老來收了個搬不上台麵的丫頭當徒弟!”一句句罵得更加不客氣了。
“喂!老頭,我是沒天分,可你有必要這樣刺傷我嗎?我也很努力啊。”軟弱的嗓音忽地強硬起來。
“敢跟我頂嘴?你這丫頭不懂得什麼叫尊師重道嗎?”一陣鏗鏘聲響,“老子我罷教了!”
“啊,不要這樣嘛,安東尼奧,您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廚師,雖然我很笨,但您也一定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對吧?”年輕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滲出蜜來。
“我看這個很難。”粗魯的嗓音稍稍軟化。
“來來,您坐下,我這個不肖徒弟幫您捶捶背,待會兒您就先去休息室睡個午覺,我一個人練習,晚上一定讓您滿意的,好不?”
“你行嗎?”安東尼奧冷哼一聲,充滿懷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兒連忙點頭,衝著他綻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相信我啊。”
“我已經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這次一定會成功。”
“最好是這樣。”他咕噥一句。
“一定可以的。來,老師請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語後,路可兒總算將怒氣衝天的老男人給請出廚房,一個人麵對眼前的淩亂。
她咬著下唇,好半晌,隻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嗎?這道西班牙海鮮飯——奶奶一向最引以為豪的招牌料理,她學了好幾天,卻還是抓不住訣竅。
其他配料都還好說,就是這個番紅花飯啊……
她輕聲歎息,探指伸入玻璃罐裡,取出細細的番紅花蕊,怔怔望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將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處呢?究竟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