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發什麼呆?”
帶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揚起,她嚇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懷風挺拔的身影,他雙手插在口袋,既瀟灑又悠閒地站在廚房門口,含笑望她。
“你來做什麼?”他不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望著他,心微微一牽,臉霎時一紅。他精神俐落的穿著打扮,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滿身油膩——汗濕的短發隨意塞入廚師帽裡,圍裙沾染了各種汙漬,臉上也許還有……
“咦?你臉上沾的這個是什麼?”他靠近她,眼中興味盎然,“好像是墨魚汁。”
說著,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連忙彆過臉,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連墨魚汁都沾上臉了。”他嘲弄著,“你還真夠狼狽啊,可兒。”
她瞪他,“你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嗎?”
“你也把我想得太惡劣了吧?可兒。”他嘻嘻笑,“我隻是聽說你請了一個很厲害的廚師來幫你進行特訓,好奇地過來瞧瞧而已。”
“你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下逐客令。
他仍是微笑地睇她,“看來你還挺有精神的,可兒。”
“怎麼?你期望我委靡不振嗎?”
“不。”幽深的眸底流過某種奇特的意味。
她看見了,呼吸一顫。“我……沒空陪你閒扯,快走吧。”
他卻不走,隨意望了一眼廚房內部,目光觸及一個大而平的黑鐵鍋時忽然一亮。他見過那種鍋子,西班牙人管它叫ael,以它為工具做出來的海鮮烤飯也叫ael。
“你在做西班牙海鮮飯?”
“沒錯。”
“太好了,我最喜歡吃這個!做點來吃吃吧。”
“什麼?”她愕然。
“做一盤給我吃吧。”他微笑燦爛,“我很期待。”
“你……彆鬨了!”俏臉又是一紅。她做的能吃嗎?她可不願意到時看他譏誚的嘴臉。“你快走吧!少爺。”展臂就要推他。
“這是什麼?”他瞥見了她握在手中的花蕊。
“什麼?”
“這就是番紅花,對吧?”他攤開她掌心細細凝視,“那組水晶雕塑,還有你奶奶送你的餐巾環,雕的就是這種花不是嗎?”
“嗯。”
“番紅花飯就是這道料理的精髓吧。”他凝望她的眸光若有深意。
她一怔。
“我很期待吃到你做的海鮮飯哦。”他又微笑了,“路奶奶的海鮮飯可是一絕,隻可惜她現在不做了。我很想看看繼承路奶奶精神的你,是不是也承襲了她的好手藝?”
“我——”
“好好加油吧。”他拍拍她的肩,“我在外頭等你。”
路可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胸口漫開複雜滋味。
真不知道這家夥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來看笑話嗎?嘲弄她嗎?可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原本低落的精神好像又振作起來了?
真奇怪。這男人,對她總有種奇怪的影響力。
她恍惚地想,轉過身,稍微收拾了下流理台後,就著水槽開始淘起細細的長米。
菱唇,悄悄揚起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笑弧。
她決定重做一次,這一次,她要好好用心,仔細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去做。
鍋中淋上橄欖油、加熱、雞肉煎黃、燜熟。炒臘腸、火腿、蝦、龍蝦,加入青紅椒、蔥花、蒜頭。
他喜歡什麼樣的味道呢?——
拌炒生米,注入番紅花湯汁燉煮。將米飯鋪上ael,嵌進淡菜,送入烤箱。
他會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品嘗她的料理?
十分鐘後,取出盤子,覆上鋁箔紙。
他會嘲笑她嗎?會不會笑得她抬不起頭來?
她閉上眸,在心中計算著時間。海鮮的清香及微焦的烤飯味在廚房彌漫,侵襲她異常敏感的感官。
時間差不多了,她展眸,撕開鋁箔,靜靜看著色香俱全的料理。
她不想聽他的嘲笑,她想要他看著她,對她說聲——
※※※
“真難吃!”
路可兒愕然,瞪了他好一會兒,“你說什麼?”
“真難吃。”楚懷風閒閒重複,端起玻璃水杯啜飲一口。“這個蝦熟過頭了,雞肉太硬,飯倒是煮得還可以,可湯汁看來少了點,有點焦。”一麵說,一麵拿叉子攪動著盤中的食物。
她愣愣地瞪著他的動作,明眸逐漸燃起火焰,嘴唇卻逐漸刷白,“謝謝……謝謝你的指教。”
“看來你想成為大廚,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呢,可兒。”他笑,執起湯匙舀了一大口飯送入嘴裡。
“那……當然,我才剛進廚房學習一個多月,當然沒那麼快——”
“不過你時間不多了,不是嗎?”他咀嚼著雞肉,“聽說你現在的師傅跟你約定的時間是兩個月。”
“你怎麼知道?”
“初雲告訴我的。”他又舀了一匙飯,“她還告訴我,你想賣掉那座水晶雕塑,請她幫忙看看有沒有人想買。”頓了頓,黑眸點亮異采,“為什麼要賣掉它?你不是說過它對你是很重要的寶物嗎?還說那是非賣品。”
“不錯,它很重要。”提起即將割愛的水晶雕塑,她就一陣心疼,深吸一口氣才揚起眸,“可現在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
“這家餐廳。”她語氣澀澀地,“我總不能讓人家白白教我兩個月吧?想學到好廚藝,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
“……是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又繼續埋頭苦吃。
她蹙眉看著他的動作,“你不是說很難吃嗎?”
“是啊,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西班牙海鮮飯了。”
“是嗎?”她怒上心頭,“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吃啊!一麵批評,一麵還不停地吃,你是什麼意思啊?”伸手就要搶過餐盤。
他卻按住她的手,仰頭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帶著一點點嘲謔、一點點慵懶,卻有更多溫暖,以及一些些她分辨不出的含義。
她呼吸一窒,“乾嘛……這樣笑?”
“彆拿走。”他柔聲道,“我想吃。”
“為、為什麼?”
“因為是你做的。”
“嗄?”她因他的回答而傻愣住。
他猛然站起身,順手將她一旋,她重心一移,差點倒入他懷裡。
“你做什麼?”她驚喊,心跳狂野,臉頰滾燙。
他伸手定住她肩膀,“雖然你做的不怎麼好吃,不過我知道你很認真在做。”
什麼意思?
似嘲非嘲的話語再度刺痛她,她怒視他,“謝謝你的鼓勵哦。”
“我是說真的。”他隻是微笑回凝,“剛才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
“其實我一直在廚房門外看著你。”
老天!
她隻覺一陣尷尬,可下頷卻更倔強地揚起,“那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看我那種手忙腳亂的糗樣……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對廚房的事沒什麼天分。”
“那為什麼還要堅持自己下廚呢?”
“因為我必須從頭做起。”她嗓音細微,卻十分堅定,“尤其這道西班牙海鮮飯我一定要做好,因為這是‘白色巴塞隆納’從開店以來最重要的招牌菜。”
他靜靜望著她。
異樣的眼神讓她心跳又是一陣加速,“很好笑嗎?”試圖掙脫他。
他卻不肯放,眼神依然緊緊攫住她。“我不覺得好笑。”
那為什麼要這麼看她?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隻能怔怔瞧著他。
黃昏的霞光透過窗扉,輕輕攏上他的臉,暖暖地、夢幻般地,像某個遙遠卻甜美的回憶,隱隱牽動著她。
她無法呼吸,在他離她這麼近的時候,她忘了該怎麼呼吸。
“……可以讓我拍照嗎?”他忽地問道。
她一震,“你說什麼?”
“我可以拍照嗎?”他嗓音沙啞,神情有些猶豫,像是很不容易才將這話問出口,“我很想拍下你在廚房工作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模特兒?”
“嗯。”
她不敢相信!
他不是說過永遠不會再拍她的嗎?在馬場的那個午後,他曾經這樣堅定地對她宣稱。
而從那以後,他也遵守誓言,從不將她攝入鏡頭內,不論她打扮得多麼光彩照人,不論亮麗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他從來不曾多瞧她一眼,更湟論將鏡頭焦點對準她。
她曾經很生氣、憤怒、失望,也傷心。
是的,她很傷心,因為她其實很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在開玩笑嗎?”她繃著嗓音,“我在廚房的樣子有什麼好拍的?臟兮兮地,難看死了。”
“嘿,難得你會對自己的外表沒自信呢。”他嘲弄她。
她彆過頭。
楚懷風目光一柔,抬手輕輕轉回她的臉,“很好看的,可兒,一點都不難看。”
麵對他少見的柔情,她說不出話來。
“就當幫我一個忙吧。我最近要參加比賽了,卻一直拍不出像樣的相片。”
“所以……你來找我?”
“沒辦法,我絕望了。”他半開玩笑,“就當我病急亂投醫吧。”
病急亂投醫?
她眯起眼。對他而言,她隻不過是無可奈何之下將就拍攝的對象?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模特兒,我可以幫你吃掉那些東西。”他繼續遊說她。
“那些東西?”
“那些失敗品。”他笑,“我聽說你每天吃自己的失敗之作,吃得都快吐血了。”
“你願意幫我吃掉?”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心跳莫名加速。他真的這麼想拍她嗎?
“交換條件嘛。”他攤攤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為了拍照,什麼酷刑我都可以忍耐。”
他說吃她的料理是酷刑?
秀眉不甘地一顰,櫻唇卻揚起甜得詭異的笑弧,“好啊,我答應。”
“真的?”他驀地有種不祥之感,“喂!你可彆故意把所有東西都給煮壞了。”
“我是那種人嗎?”她嬌聲笑了,笑聲清脆,宛如銀鈴,在霞光夕影中悠然回旋。
望著她得意的笑容,他想擰眉,卻忍不住微笑,“你就是非整死我不可,對吧?”
“是又怎樣?”
“你這可惡的女人!”
“現在快吃吧,這盤海鮮飯沒吃完不準你走。對了,廚房裡還有一盤。”她涼涼丟下一句。
“什麼?!你沒事乾嘛煮那麼多?”他怪叫。
“沒辦法啊,ael一次隻煮一人份太浪費了。”
“你——”
兩人你來我往,互相鬥嘴。
在笑鬨的氣氛下,他們隻注意到對方,隻感覺到對方。
誰也沒發覺窗扉上隱約映著一個朦朧的女人身影,她靜靜望著他們,神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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