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嗎?”駱初雲從她的聲調中聽出一絲壓抑。
她猶豫一會兒,點了下頭。
“下午茶宴什麼時候開始?”
“四點。我想其他人應該也快到了。”
“彆緊張,可兒。”駱初雲握住她的手,“你會做得很好的。”
“謝謝,跟我來吧。”說著,路可兒拉著她在其中一張餐桌前坐下,“你先坐這裡休息一下。”
“嗯。”駱初雲點頭,環顧四周,“懷風呢?還沒到嗎?”
“他剛打電話來,說臨時有點事,可能會晚點到。”說著,櫻唇微嘟。
駱初雲微笑睇著她,“你很希望他來吧?”
蘊著特殊含義的話語令路可兒臉頰微微染紅,她垂下頭,假裝順順裙擺,“他自己說一定會來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察覺到她的尷尬,駱初雲體貼地轉移話題,“對了,你那個老師呢?今天也在嗎?”
“他不在,昨天晚上搭飛機回去了。”路可兒一頓,忽地蹙眉,“我要給他錢,他卻一直不肯收,還說他其實也是受朋友之托——究竟是誰呢?”眸光落向好友,“該不會是你吧。初雲。”
“我?怎麼可能?”駱初雲連忙搖頭,“會不會是你奶奶的朋友啊?”
“我問過了,不是。真奇怪,到底是誰呢?”
見她陷入沉思,駱初雲眨眨眼,想說些什麼,可還是忍住了。
“算了,先不管這個。”路可兒猛一甩頭,朝她一笑,“初雲,你先坐著,我去廚房看一下,我想其他人也差不多該來了。”
※※※
可沒有人來。
牆上的骨童時鐘緩慢地邁開步伐,一分、兩分、三分……四點整,王子出來揮劍趕走惡龍,吻醒了睡美人。
時間繼續前進,優雅地、感傷地,接著,老鐘敲了五響,一聲一聲,揪扯著路可兒的心。
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人來?已經整整過了一個小時,就算她那些出身高貴的朋友總是習慣遲到,也未免太久了些。
餐桌上幾道應該趁熱吃的taa已經涼了,她讓工讀生撤下,換上新的。幾盞香精燈的火滅了,她一一點亮。
陽光逐漸西斜,透過玻璃窗扉,染了一地七彩光影。然後,光漸漸漸暗了、深了,由絢爛而黯淡。
霞影婉媚。
路可兒僵挺著身子,瞪著滿室朦朧的橙紫,木然數著鐘聲。
一、二、三、四、五、六。
六點了。
不會有人來了。
為什麼?他們都去哪兒了?為什麼就連懷風也遲遲不出現?
她愣愣望向靜靜坐在角落的駱初雲,好友感傷地回凝她一眼。她彆過頭,不敢看好友帶著同情的眼神。
突然間,電話鈴聲響起,尖銳地劃破一室寂靜。
她顫抖地拎起話筒,“你好,這裡是——”
“是可兒嗎?”
熟悉的嗓音透入她耳膜,她怔了下。
“傻了嗎?可兒。”對方的笑聲傳來,“我是葉朝陽啊。”
“有……什麼事嗎?”
“我聽說你的餐廳今天舉辦開幕宴,所以特地打電話來恭喜你。”
是嗎?“……謝謝你。”
“怎樣?現在餐廳應該很熱鬨吧?憑你路可兒的魅力,應該可以號召到不少人參加吧。”
她咬唇。
“不過我很好奇你究竟請了誰呢?”
“我請誰……不關你的事吧。”
“是不關我的事。”他冷冷一笑,“隻不過想告訴你,你的朋友好像都在我這裡。”
“什麼?”她一驚,差點握不住話筒。
“我在遊艇上辦了個宴會,很多人來捧場,我們玩得很開心呢。你聽聽,聽到海的聲音了嗎?黃昏的景致真美啊。”
“你——”
“我弄到了你的宴客名單,路可兒。”葉朝陽的語音倏地變得淡冷。
她倒怞一口氣。
這麼說,他是有意跟她作對了。
“這隻是開始而已,你等著繼續接招吧。”語畢,他掛斷電話。
而她,怔然握住話筒,久久無法回神。
“你怎麼了?可兒,還好吧?”駱初雲擔憂地問。
她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空白的腦子裡,回旋的隻有清冷的切線聲。
嘟——嘟——
可能嗎?她的朋友——那些平日與她交好的朋友們,真的全去參加葉朝陽的宴會嗎?
他們……他們很多人甚至討厭他啊!他的人緣一向很差的,不是嗎?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說謊!
一念及此,路可兒匆匆找來手機,一個一個撥打電話——
“我……不好意思,今天臨時有事。”
“可兒,你知道我對西班牙料理沒什麼興趣,不過你放心,我會介紹朋友常去那邊吃的。”
“呃,我現在是在遊艇上,沒辦法,我女朋友想玩點新鮮的。”
“那個……我想已經遲了,所以乾脆不去了。我以後有空會去捧場的,有空的話……”
是啊,有空會來。
問題是,他們什麼時候有空呢?當她前幾天邀約時,他們不都口口聲聲說今天一定怞出時間來捧場嗎?
為汁麼現在一個個都找到籍口說不來了?
“可兒,坦白跟你說吧,我們也是身不由己,現在經濟不景氣,誰也不想得罪銀行。”
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因為他們得罪不起葉朝陽,所以才選擇背棄對她的承諾。
她早該了解,早該了解這個社會是多麼現實,早該了解自己與這些朋友們之間的情誼其實非常脆弱。
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們顧念舊情呢?畢竟,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路可兒了!
不再是那個可以跟他們一起乘著遊艇出海、恣意享受的路可兒;現在的她,隻是一個天天窩在廚房裡的平凡女人。
夠了,真是夠了,她受夠了!
顫然舉高雙臂,她緊緊地、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頭。
她的宴會失敗了,完完全全地失敗了!她是不是該慶幸,那個她一心盼望的男人沒有來?否則她該如何麵對他?
她是不是該高興他沒來見證她的失敗?也許,她真該高興的……
“啊——啊——”低啞的痛喊自緊咬的牙關迸出,滿蘊著一股極力壓抑的憤慨。
聽來,令人黯然神傷。
※※※
“怎麼回事?”楚懷風不敢相信地瞪著空蕩蕩的餐廳。
他剛剛趕到,一身風塵仆仆,原本還想著路可兒也許會嘲笑他的狼狽樣,可沒想到迎接他的,卻是一臉憂慮的駱初雲。
“他們都沒來。”
“沒來?為什麼?”
“我不知道,隻知道她打了很多通電話,可他們都拒絕了。”
“怎麼會這樣?”楚懷風麵色一凜,深眸迅速掃掠周遭,“可兒呢?”
“在廚房。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我沒辦法阻止……”
沒等駱初雲說完,他便急急往廚房奔去,剛推開門,便凍立在原地。
廚房裡一片淩亂。東倒西歪的鍋碗瓢盆、破碎泥爛的食材,在在顯示這裡曾遭逢風暴席卷。
而帶來風暴的人,正是現在跪倒在地的路可兒。
她著雙足,海藍色的洋裝染上點點汙漬,墨黑的發微濕地貼在額前,低垂的容顏白得可怕。
“可兒。”他在她身旁蹲下,“我來了。”
她抬起頭,在認出是他時,瞳眸一亮,跟著伸手緊緊拽住他衣領。她抓得那麼緊,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浮木似的,慌亂而無助地攀著他。
他心一扯,“你還好吧?”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她啞著嗓音。
“對不起,臨時有點事,對不起。”
她搖搖頭,眸光一斂,像是忽然發現自己的軟弱似的,臉一偏,急急鬆開了他。“我本來想,宴會結束後就跟你說——”猛然頓住。
“說什麼?”
她不語,良久,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她究竟想說什麼?他轉過她的臉龐,心疼地望著她紅腫的眼。“你哭過了嗎?”
“我沒有哭。”她急急否認,倉皇地想站起身,“我不會哭。”
纖細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再度軟倒在地;她再一次嘗試站起來,卻再一次軟倒,一次又一次。
“可惡!”她忽地尖喊一聲,握拳用力捶了下地麵。
“彆這樣。”他握住她的手,“可能是腿麻了吧,等會兒就好了。”
她沒說話,伸手無意識地撫上腳踝。
他跟著移轉眸光,這才發現那纖細的足底不知何時受傷了,正緩緩地滲出血。
是玻璃嗎?他一陣心急,在瞥見附近碎落的玻璃片時,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你踩到玻璃了!怎麼這麼不小心?”他焦急地斥道,回頭望向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的駱初雲,“大嫂,麻煩你去藥房買點急救用品。”
“我知道了。”
細碎的跫音未遠離,楚懷風便迫不及待轉向路可兒,“你怎麼了?乾嘛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一麵問,一麵取來紙巾替她擦去血痕。
她仰頭望他,麵無表情。
心微微一縮,他不喜歡她這個樣子。“究竟怎麼了?”
“他們……爽約了。”
“我聽說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葉朝陽。”她雙眼無神地回道。
“葉朝陽?”俊眉一擰,“怎麼回事?”
“他不知道從哪弄到我的宴客名單,把他們全請去遊艇上參加宴會了。”
“該死!”他低咒。那天真該痛揍那家夥一頓!
“他們說,他們也是不得已……”菱唇慢慢揚起淡弧,淡得讓人心驚。“因為得罪不起銀行。”
他蹙眉望她。
“既然得罪不起葉朝陽,就隻好得罪我了。”她說,依然靜靜地笑。“因為如果是我,就無所謂。”
“可兒——”
“我不重要。”她一點一點加深微笑,“反正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可兒!”他再也聽不下去了,怒聲喝止她,“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那你要我怎麼說呢?”她偏過頭,依然甜甜地笑著,“欺騙自己還是原來的那個路可兒嗎?”
“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可兒,不許你這麼說話!”
“我也不喜歡。”她啞聲道,微笑未斂,淚,卻藏不住了。“你以為我喜歡嗎?
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真的很討厭,非常討厭。”她一字一句哽咽地說道,每吐出一個字都像一點一滴在怞去她的生命力。
清澄的淚水瘋狂地滑過她的頰,蒼白、毫無血色的頰。她在流淚,卻硬生生逼著自己,不肯痛嚎出聲。
她在強忍,用儘全身的力量強忍。
他看在眼底,心揪得緊緊的。
“你也討厭這樣的我吧?懷風。”她問,唇角仍牽著笑弧。
為什麼還要笑?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自己?
她可知,這樣的笑容比眼淚更讓他無所適從啊!
“彆這樣,可兒,你聽我說,這沒什麼了不起的,隻不過是一次失誤,讓葉朝陽那個小人得逞了,以後不會了。”他安慰她,拍撫著她的背,“不會再這樣了。”
她沒說話,隻是仰著頭,淒楚地望著他。
那樣的淒楚令他心痛!他咬緊牙,正想再說些什麼時,隻見她容色驀地一變。
“怎麼了?”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
“你下午……是跟她在一起?”她瞪著廚房門口。
“她?”他一愣,隨著她調轉視線,這才發現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秀雅的人影。
是於心萍。她右手扶著門,似乎為廚房內的情況感到震驚,神色不定。呆了好一會兒,才朝楚懷風顫顫一笑,“我看你一直沒出來,所以過來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心萍,你先在外麵等我好嗎?”
“不。”她略顯遲疑地搖頭,美麗的眸掠過一絲掙紮,“懷風,我……我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等會兒再說好嗎?我現在不能——”
“是我傳給葉朝陽的!”她一鼓作氣說出口。
“什麼?”突如其來的宣告讓兩人一愣,驚異的眸光同時對準於心萍。
她臉色慘白,看來十分慌張。
“你說什麼?心萍?”楚懷風簡直不敢相信。
“我說……”於心萍咬了咬唇,“宴客名單是我給葉朝陽的。那天我打掃你的工作室時,在傳真機上發現路小姐傳給你的名單,所以……”她轉向路可兒,十分抱歉地垂下眼,“對不起,路小姐,我真的很抱歉。”
“是……你?”路可兒顫著唇,“是你把名單傳給葉朝陽的?真的是你?”一字一句自她齒間擠出。
察覺她瀕臨爆發的怒氣,楚懷風連忙開口安撫,“可兒,你冷靜一點,我相信心萍不是有意——”
“你還幫她說話?”她瞪他,明眸燃起烈焰,“到現在你還幫她說話?”
“我隻是要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我的宴會毀了!全毀在葉朝陽跟她手裡!我辛辛苦苦籌備那麼久,到頭來全都白費了,你還要我冷靜?”
“你彆這樣。”他皺眉。
她瞪著他狀似無奈的神情。他為什麼要這麼看她?彷佛看一個無理取鬨的女人似地那樣看她?
她錯了嗎?難道她不該怨於心萍砸了她的開幕宴嗎?難道他還要她對這一切微笑以對嗎?他就這麼偏袒於心萍?就這麼護她?
“你走!離開這裡!”她猛然展臂將他推開,淩銳的嗓音幾近歇斯底裡。她恨恨地瞪他,“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彆再煩我了!”
“你——”
“走開!你沒聽見嗎?走開!”她喊,隨手抓起身旁的鐵鍋,宛如泄憤般重重抓往地上一摔,“走啊!”
他瞪視她狂亂的舉動,神色一沉。“好,我走。”他站起身,“大嫂應該快回來了,你乖乖讓她替你包紮傷口,冷靜一點,不許再這個樣子。聽到了嗎?”
她倔強地彆過頭。
“我走了。”拋下最後一句話,他旋身大踏步離去。
直到跫音完全逸去後,路可兒才放縱自己重重吐出一口氣,轉過頭,怔怔望著空無人影的門口。
他真的走了。
淚水再度滑落,她展袖,負氣一抹。
很好,她任性驕縱的脾氣總算把他給氣走了,從此以後,他怕是再也不會理她了。
很好,非常好。
沒什麼好悔恨的,反正他一直就很厭惡她,不是嗎?
於心萍那麼漂亮,又那麼溫柔,她早猜到他總有一天會真的愛上她。瞧他剛才緊張兮兮護著她的模樣!
她閉上眸,蒼白的唇邊銜著淡淡的諷刺、淡淡的淒楚。
那天當他在廚房裡擁抱她時,她的心跳得好快。在那樣甜蜜的一刻,她忍不住要猜,猜他也許漸漸喜歡上自己了。
可如今證明,一切隻是她自作多情。
隻是自作多情……
堅強的武裝緩緩崩落,她抬手掩住臉,在掙紮了許久後,終於無法抑製地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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