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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她呆愣地盯著他,心想他他八成是將她錯認成彆的女人了。

“喂,我是邵蘭心啦!快放手…”她輕輕掙開他的左手。

“…陪我…陪在我身邊…”他的眼神毫無焦距,仍是喃喃地輕喚著。

“好了,我不會走的,你就放心的睡吧。”她像在哄小孩一樣拍拍他的手。

她的話似乎令他安心不少,但還是緊握住她的手不放,才慢慢閉上眼睛。

賓燙的熱度從他的掌心傳向邵蘭心,她的心臟陡地怦怦亂跳,跳得她自己一頭霧水。

吧嘛啊?被一個病人握手有什麼好心跳加速的?更何況這家夥還和她有仇呢!

自嘲地翻了個大白眼,她小心地扳開他的手指,又進浴室重新擰了毛巾,輕拭他的臉和頸子,當毛巾移向他睡衣的領口時,她的目光不禁被那從領口露出的疤痕攫住。

不讓人碰,不讓人看,他到底想隱藏什麼?

基於好奇,她緩緩解開他睡衣前襟的鈕扣,往下拉開,忽地,她臉色乍變,像觸電般收回手,瞠目結舌地瞪著眼前那一大片從脖子到腹部,猙獰地布滿他整個身體的暗紅焦痕!

這是…燒傷嗎?到底是多大的火能將一個人燒成這樣?他又是如何存活下來的?

是因為這樣,他才躲到小鎮來的嗎?

她屏息而出神地呆愣著,久久無法平緩心中的衝擊,在這一瞬,她忽然能夠體諒他那種扭曲而暴躁的性格,一個人受到如此嚴重的創傷,不瘋狂才怪,更何況,他又是那種自負驕傲的富家少爺…

暗喘一口氣,她像是窺視了他的秘密般,心虛地將衣服掩上,扣好鈕扣,再幫他蓋好被子。

“宋凜風…你到底經曆了什麼事?”她盯著他即使睡著仍然緊蹙的臉,喃喃地問。

他沒有回答,隻是不斷地著,她伸手再次測了他的體溫,熱度似乎又提高了。

她擰緊雙眉,驚覺再這樣拖下去,搞不好真的會出人命,她得找個醫生來看看他才行。

對,救人要緊,就去找鎮上的老醫生來一趟。

於是,她拎起夾克,毫不遲疑地衝出彆墅,早就把她來這裡的目的拋到腦後,早就忘了…宋凜風是個多麼可惡的家夥…

宋凜風終於醒了,他慢慢睜開眼睛,意識終於從無邊的黑暗和夢魘中回到現實,仿佛和惡鬼大戰了幾百回合,他全身累得酸軟無力,不過,一直侵襲著他的那股疼痛卻已消失,因此,雖然還是相當疲倦,但他竟然覺得身體輕鬆了許多。

昨夜的雨似乎停了,陽光從窗外泄入,伴隨著啾啾的鳥叫聲,他輕輕籲了一口氣,印象中,這一年來從不曾在早晨醒來時如此平靜。

但他的平靜沒維持幾分鐘,因為一個淺淺的鼾聲突然打破了這個美好的清晨。

鼾聲?為什麼他的房間裡會有人打鼾的聲音?

擰著眉,他掙紮坐起,赫然發現邵蘭心側縮在角落的一張沙發椅上沉沉睡著,當下瞪大雙眼,臉色大變。

這…這個女人怎麼會睡在這裡?她不是在昨晚就回去了嗎?他驚駭得下巴差點掉到胸口。

“邵蘭心!起來!”他怒聲大喝。

邵蘭心蠕動了一下,繼續睡。

“邵蘭心!你給我起來!”他提高音量,血液陡地暴衝到腦門。

“唔…還早嘛…再讓我睡一下…”邵蘭心咕噥一聲,抱頭又睡。

“你…你這個女人,還不起來!”他氣得左手抓了背後靠枕丟向她。

“哇噢!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邵蘭心驚跳地抬起頭,揉著酸澀的雙眼,緊張地看著匹周。

“邵蘭心,你在我房裡做什麼?”他怒聲問道。

她愣了一下,看著他,點點頭道“啊,原來你已經醒了,好多了嗎?還有沒有發燒?我看看…”

她邊說邊走向他,也不管他有多驚愕,一副理所當的樣子,伸出手就按住他的額頭。

他呆了一秒,隨即打掉她的手。“你乾什麼?”

“嗯,燒退了,精神也不錯,古醫生打的那一針還真有效。”她沒理他,兀自點點頭,打了個嗬欠,喃喃地道“不過古醫生交代說醒來得讓你吃一包葯,我去倒水。”

她說著便端起杯子往外走。

“邵蘭心!站住,你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他臉色鐵青地大喝。

“嗄?”她回頭看他。

“為什麼你一大早會在這裡?”他怒瞪著她又問一次。

“怎麼,你不記得啦?昨晚我差點被你折騰個半死。”她又是捶肩又是扭扭頸子,走出房間去倒了一杯溫開水,才又踱回房內。

昨晚她真的忙壞了,半夜十二點,衝出去敲鎮上的老醫生古大德的門,硬是把老人家從睡夢中挖起,緊急地載他到彆墅來替宋凜風診療。

打了一針之後,她送古醫生回去,順便拿了葯,再一路衝回彆墅,古醫生交代要先喂宋凜風吃一包葯再讓他睡,她試了半天始終無法將葯灌進他那長滿了胡子的口中,沒法子,隻好拿剪刀先把他的胡子剪短,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葯灌進他嘴裡,接著,葯效發作,他開始流汗,她又忙著幫他換衣服,擦汗…

總之,等他安穩地睡著後,大概也淩晨兩點多了,她這才疲憊地癱在沙發上,不知不覺就睡到天亮。

“被我折騰?什麼意思?我昨晚不是已經叫你滾回去…”宋凜風不解地擰緊雙眉。

“你發高燒燒得不省人事,我怎麼走得開?平先生又不在,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萬一你就這樣掛了我不成了間接凶手?”她哼道。

“你的意思是…你整晚都在這裡…”他驚駭地問。

“對,我一整晚都在照顧你,找醫生來看你,還喂你吃葯,替你擦汗、換衣服…”她將杯子放在茶幾上,故意把每個細節說得清清楚楚。

“你…你私自替我換衣服?”他低頭一看,身上的確已換上一件新的睡衣,頓時驚怒得臉上毫無血色。

那表示…她看見了他的身體,看見了他身上最醜陋的傷痕…

“是啊,因為你流了一身汗嘛!”見他臉色一寸寸發白,她又指著他的臉,補充一句“還有,為了方便喂你吃葯,我還剪短了你的胡子,請彆見怪。”

“什麼?”整個人都呆掉了!

她找來醫生?還…還替他換衣服?甚至剪他的胡子?…

他迅速地摸著下巴,果然,原本覆蓋了半張臉的長胡此刻隻剩下一片參差不齊的短髭!

這個臭女人…

“你…”他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未經他允許就做了許多他最禁忌的事,讓外人見到他,碰觸他的身體,她以為她是誰?

“好了,我明白,你不用謝我了。”她笑著聳個肩。

“誰教你多事的?誰要你帶外人進來的?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他大聲怒吼,恨不得有魔法能讓她在地球上消失。

“喂喂喂,你彆激動啊,你的病好不容易才剛好…”她安撫道。

“出去!傍我滾出去!”他氣得從床上翻下來,大聲厲喝,一跛一跛地衝向她,卻在離她還有一步的距離時絆了一跤,跌倒在她麵前。

她無奈地蹲下身,對著他搖搖頭,早就猜到他醒來會拿什麼臉色給她看,這個男人,說穿了就是對自己的模樣自卑到極點,他以前的自信都在外貌燒毀的瞬間被擊垮了。

“哎,你就不能客氣一點嗎?好歹我幫了你耶,要不是我,你說不定會並發其他症狀,更說不定會死掉哩。”看過他身上的痕跡之後,她比較能包容他的壞脾氣了。

“那我寧可死!懂嗎?我寧可死掉算了!”他猙獰地對她狂吼。

“喂,宋凜風…”她被他的歇斯底裡惹得皺眉。

“為什麼不乾脆讓我病死算了?你這個該死的女人,為什麼要多管閒事?為什麼老是要管我的事,我就算想死也不用你管…”他伸手攫住她的手臂,持續大吼著。

她聽不下去了,俏臉一沉,不等他吼完,便甩開他的手,朝他的臉摑了一巴掌。

啪!

一記清脆的聲響,把宋凜風打得驚愣住口。

“你給我清醒一點!有多少人想活卻活不了,你卻這樣糟蹋你的生命,不過是一點燒傷痕跡,不過是走路不太順,又不是世界宋日,你到底還要鬨情緒到什麼時候?”她忍不住破口大罵。

他怔怔地盯著她,被她罵得傻眼,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和一些全身嚴重灼傷又毀了容的人比起來已經好得太多了,他們的外貌整個變了形,卻依然有勇氣去麵對世界,麵對自己,而你,你的臉還是完好無缺啊!就算傷了右手右腳,你也還有左手左腳,不是嗎?”

臉頰的疼痛終於讓他回神,三十年來,從沒有人敢打他,這個女人居然敢對他動手?

“你…你懂什麼?四肢健全的你,無憂無慮的你,懂什麼?”怒火席卷他全身,他嘶啞地呐喊著。

“我當然懂,因為我母親就是個雙腿有殘疾的人!她比你更慘,因為她的下半身完全癱瘓,連走都不能走!”她提高聲音,壓過他的叫囂。

他呆住了。

她蹙著小臉,瞪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下去。

“我母親在生了我之後,一次送花途中出了車禍,從那時起就一直坐在輪椅上,但是,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沒看她為她的腿掉一滴淚,她樂觀、認真、開朗、熱情…雖然下半身不能動,但她用她的上半身溫暖了我們家每一個人!甚至,她比我們都還要堅強,她沒辦法站立,卻是撐起我們家的支柱,她讓我明白,即使隻能坐著,也可以熱愛生命,也可以仰望天空,是她告訴我大地有多麼寬廣,是她告訴我世界有多麼遼闊,所以,我從小就決定,我要替她奔跑,為她跳躍,所以我好動,坐不住,我希望有一天我能背著她踏遍每一塊土地,帶她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可是…可是她卻走了,十年前,生了一場大病,死了…來不及等我長大,來不及…讓我實現我對她的承諾…”她說到後來,眼眶微紅,聲音也略帶哽咽。

他被她臉上深刻的哀傷,以及聲音中濃烈的憂傷撼動了。

為什麼他會認為她不曾痛苦過?為什麼他會認為她無憂快樂?眼前這張清爽明麗的小臉,正堆著不輕易示人的傷感,那雙始終清澈率直的眼睛,正寫著她最大的遺憾…

她,原來不是他認為的那種不知人間疾苦的無知女人,原來,並不是臉上帶著笑容就表示內心不會哭泣…

他就這麼直望著她,微微出了神。

邵蘭心吸吸鼻子,差點就要掉下眼淚,不過,她忽然發覺宋凜風正用一種奇特的表情看著她,心中一驚,這才醒悟她竟然對宋凜風說出自己深藏在內心、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的心情,而且還在他麵前顯示了自己脆弱的一麵,頓時有點懊惱,慌張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又扮起了怒容,繼續訓誡。

“我母親即使在病危時,也依然和生命奮戰,她想活下去,拚了命也要活下去…而你,你這個家夥卻不知惜福,隻會怨天尤人,整天把自己弄得哀哀戚戚的,我請問你奮鬥過嗎?為你自己的生命戰鬥過嗎?有嗎?”她傾向他,咄咄逼問。

為…自己的生命戰鬥過?

他被她的問題問住了。

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幾乎不需要太費力就能得到,是機運,還是幸運?或是家財的優勢?總之,他的成長比彆人順利,加上天資聰穎,隻要稍作努力,一切似乎唾手可得,因此,他從不必為任何事戰鬥,即使在和兩位哥哥竟爭接班人位置時,即使在與一大群樊若君的追求者較頸,他也都能輕而易舉勝出。

那時,他以為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直到他失去他最自豪的外貌和健康,他的驕傲終於被擊毀。

但,身體的傷殘隻讓他痛苦、絕望,卻從未讓他清醒。

他逃避著所有人,消極地想把自己的醜惡藏起來,卻從沒想過要和自己戰鬥…

“沒有戰鬥就放棄,是最愚蠢的,我媽說過,即使是一朵花期隻有一天的花,也會用儘所有力量讓自己在一天內綻放美麗,懂嗎?所以,彆再動不動就想死,用死來逃避一切是最懦弱的行為,想想看,你死了除了親痛仇快,世界還不是照常運轉?”她一臉認真地又道。

就算他死了,世界也會照常運轉!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率直臉龐,胸口一陣悸蕩。

自從出事以來,他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安慰,他築起一道牆,把自己和外界隔絕,獨自在牆內舔舐著自己的傷口,拒絕接受任何假借關懷之名的同情和憐憫。

但為什麼這個女人的話字宇都能敲進他的心坎裡?她用最簡單又直接的詞藻,沒有刻意的修飾,沒有做作的討好,毫不留情地就直搗他心底最深的黑洞,把他自我封印的魔咒撕毀,解開他自縛了許久的那道死結…

“如果你聽懂了我的話,就彆再胡鬨了。”她又道。

他還是直望著她,靜默地沉吟著。

“你…乾嘛那樣看我?”她被他那種奇異的眼神看得全身怪怪的,皺了皺眉。

“你為什麼要幫我?你忘了我正在對付你和整個小鎮嗎?”他想弄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她明明知道他一直在找她麻煩,為什麼遺願意留下來照料他?

“我沒忘,而且我會和你周旋到底。但我可不想乘人之危,等你病好了,我們再來算個總帳。”她哼了一聲。

“你可彆以為我會這樣就收手。”他略帶挑釁地道。

“我也不認為你這麼容易就被擺平,不過我可不怕你,雖然我始終搞不清楚你為什麼要整我,不過我可也不是那麼好欺負,想對付我你就試試看。”她一手叉著腰,毫不示弱地道。

“你真笨,你難道沒想過,我要是病倒了,小鎮土地收回的事就會延緩或停擺,這對你和整個小鎮不是很有利嗎?”他嘲諷地看著她。

“啊?這我也知道,可是,見死不救我就是做不到…”她愣了一下,才無奈地又是皺眉又是搔頭。

颯爽的眉宇,澄澈的眼瞳,不服輸的嘴角,看似粗野無禮,可是在那大剌剌又衝動莽撞的性子下,卻有顆柔軟心腸…

邵蘭心不是個粗魯女子,她隻是率性又不拘小節,她大概是那種在戰場上看見對手受了傷,會先幫對手療完傷之後再公平對戰的呆子!

一個沒心機的笨蛋…

他忽地發現,他其實一直沒有好好地看過邵蘭心,打從初次見麵開始,他對她就有了嚴重的偏見,才會導致兩人失和敵對。

真要追究起來,她一開始並沒有惡意,反而是他一再地激怒她,排斥她,攻擊她…

把她變成敵人的,是他自己,不隻如此,自從出事後,他潛意識裡就與整個世界為敵…

“喂,你凡麼呆啊?來吧,我扶你起來吧,你該吃葯了。”她對他伸出手。

他又看了她良久,心中對她的芥蒂稍減,隻是,他畢竟還是無法一下子就原諒她,因此臭著臉彆開頭,不願領情。

“不用你多事,我自己起得來。”他坐在地板上,冷冷地道。

“好,隨便你!葯就放在杯子旁,記得再吃一包葯。”她指指茶幾道。

“那是什麼葯?”他皺眉問。

“那是我們鎮上最有名的老醫生開的葯,他昨天來看過你,說你得了重感冒,一定得照時間吃葯,還有,他說你的手腳可能會麻痛,所以替你加了一些其他成分,他保證你吃了會輕鬆許多,怎麼樣,身體有沒有舒服一點?”她解釋道。

他看著葯袋一眼,心想他的身體的確輕鬆不少,難道真的是吃了這些葯的關係?

“吃了葯,你再睡一下,然後打電話給平先生,叫他回來照顧你。我累死了,要回家好好睡一覺了。”她說著拎起沙發上的夾克,準備回家。

“喂,邵蘭心!”他突然叫住她。

“乾嘛?”她回頭看著他。

“你打我一巴掌,還有隨便剪掉我胡子,這些事我會全部記在你的帳上。”他刻意板起臉孔道。

“好啊,你就儘量記吧,最好記得厚厚一疊,到時我們再一次決算。”她一點都沒被他的威脅嚇倒,反而揶揄地撇了撇嘴,走出房間。

他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一股暖意莫名地繞上心頭,不知不覽牽動了他許久未曾上揚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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