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些是從小和太子一起長大的人。
所以其實梅可甲已經想清楚了,
如果說魏彬此時還有價值,那麼最大的價值就是閉嘴。
而他梅可甲不具備力量讓魏彬閉嘴,具備這個力量的,隻有太子。
“……所以魏公公是覺得,殿下信了湖州知府徐若欽的那封奏疏?”
這話問出去,
魏彬自己都搖頭,
京師和杭州相隔千裡,他怎麼會知道呢?
“梅老板,你覺得呢?”
梅可甲:“……”
豬隊友。
“這麼說吧,魏公公。”梅可甲鎮定的很,還有閒心給魏彬倒茶呢,“在下雖然是個商人,但自己也偷偷讀了些書,所以知道有一句話叫料敵從寬,書讀的不是很好,比喻不是很恰當,因為京師裡沒有咱們的敵人,但意思就那麼個意思,就是說事情要從最壞的可能開始打算。所以咱們就假如,假如殿下信了呢?”
梅可甲微微仰頭喝了一口茶,而視線的餘光則掃了一眼魏彬。
魏彬手捧著茶,望著旋入杯底的茶葉怔怔出神。
“如果……如果殿下信了……那麼咱家也就隻能自縛雙手,去殿下麵前請罪了!”
“請罪不急。關鍵在於請罪之後,還能不能活下來。”
這話說得,讓魏彬心中生出一絲希望,“梅老板覺得,即便是最壞的情況,咱家也能活下來。”
“這說得哪裡的話,當然能活下來。”梅可甲極力安慰,“太子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也是大明將來的皇上,天下財富都在他的手中,天下也都是他的子民,你手裡多一點,和他手裡多一點對天子來說不都不一樣嗎?”
“況且,魏公公與殿下的關係不一般,便是犯了錯,也就是貪銀子,不論如何對殿下還是忠心的,隻要忠心,再誠心認錯,想來殿下何至於殺你?殺了你,殿下不就少了一個忠心的奴婢?”
這番論述層層遞進,倒是讓魏彬給聽了進去,“對!做奴婢的,隻要忠心,哪怕犯了錯,也就是領個罰的事兒,殿下必定不會要我的命的。”
說到這裡,梅可甲開始轉入下一個節奏。
他歎息一聲,“魏公公,似你似我……咱們這些人雖說也都是殿下的人,也都為殿下做事,但咱們和那些文臣不一樣,文臣可以這山望著那山高,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咱們如同山溪之水,比之文人是易漲,但也易退,一旦流入河中,便再也回不了山中了。”
“那依你看,如何才能不流入河中?”魏彬緊接著問道。
“在下跟殿下的時間,肯定是沒有魏公公長,所以在下姑妄說之,公公姑妄聽之。公公的問題,在下以為答案就是一句話,”說到這裡,梅可甲靠近了一些,“不要壞了殿下的事。”
“那是自然,這咱家自然不敢!”
這話說的梅可甲都想笑,
還不敢,今日這事有幾分都是因為你。
“那麼,就容在下問一句,”梅可甲砸了砸嘴巴,“公公可知道,殿下在浙江的大事是什麼?”
“是銀……”本來魏彬是想脫口而出的,因為他知道,
但說他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為什麼?
因為這個答案,是銀子。
可他魏彬,拿過銀子。
梅可甲垂下眼眉,那意思,你自己知道就好。
“完了!完了!這麼說來,咱家還是沒活路啊!”
魏彬一個五十幾的人了,說著話竟然眼淚鼻涕都要流下來。
“公公,在下不是那個意思。”梅可甲提高了點聲音,“便是有罪,也可以將功贖罪的嘛!”
魏彬止住哭聲,吸了吸鼻子,“好,你說,有什麼將功贖罪的機會,再給殿下多找些銀子?”
“不。”梅可甲說出了他的最終來意,“公公這個時候,要幫殿下背上這口鍋。這比銀子有用。”
“背鍋?”
“是。浙江的人知道我梅可甲是在替殿下攢銀子,可沒有人有證據,既然沒證據,當朝太子的事便誰也不敢亂說,他們隻是推斷,我的銀子給了你,你的銀子自然就給了殿下。從浙江到京師都想給殿下按上一個‘與民爭利’的名頭,這樣一來,你得撤,你一撤,我將不得不撤,我一撤,浙閩的商人都會彈冠相慶。”
“隻有幫了殿下,殿下才能想起你的好,這個時候認錯才有用,否則光認錯……公公會饒恕手下這種人麼?這是其一,其二,公公還要保住我。”
魏彬眼睛裡全是大大的問號,“這是為什麼?”
“因為在下。”梅可甲作揖拱手,“也是殿下‘大事’的一部分。殿下最為在意的是浙江的銀子,在下在,則銀子在;在下不在,銀子也就不在了,銀子不在,壞了殿下的大事,公公就活不了了。”
“咱家明白了。”魏彬想了又想,沒覺得這其中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邏輯很通順。
其實一般人都分辨不出來,因為不管是壞殿下的事,還是把梅可甲交代出去,太子的確不會繞過他。
所以基本上也就信了。
但魏彬離開梅府之後,梅可甲則眯了眯眼睛,不屑的搖了搖頭。
角落裡,福政走了出來,問道:“這樣說來,魏彬還有活路?”
“有個屁的活路。他要有活路,浙江巡撫王華就不會來。”梅可甲一邊理袖子,一邊慢悠悠的說:“咱們那位太子殿下是算賬分明的主,你對他好,他對你更好,你對他壞,他對你更壞。魏彬在東宮這些年,不是搞不清楚殿下的性格,是一朝得勢,忍耐不住,動手拿了殿下的銀子,反正拿得也是小頭。不過……他這一伸手倒是救了我。”
“這是為何?”
梅可甲解釋說:“老爺我在浙江行商,賺這麼多銀子,必然是有許多仇家,人多起來,你也打聽,他也打聽,我就是再隱秘,幾年時間一過,也終將叫人查探出來是在給宮裡辦事。所以似今天這樣浙江不穩的局麵一定會出現,既然一定會出現,又解決不了,就隻能找個背鍋的人了,否則殿下豈不是怪我辦事不利?”
總之一句話,他不壞殿下的事,如果殿下的事壞了,那也得看起來是彆人壞的,與我何乾?
所以,當初他給魏彬行賄,根本就是故意的。
有人犯了錯,局勢壞了,自然就是犯錯之人的問題了。
這,才是活下去要有的腦子。
====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