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時
嚴嵩為何能如此輕易的將被詹秀山粘連的人從錦衣衛帶出來?
這是個問題。
方文在自己的書房裡寫信,信中分析:錦衣衛捉拿要犯,聖上應當尚未知曉其事,即便知曉,也未知其全貌。否則若真欲借機深究,何以一個新進的探花便能輕易改變聖意?
他們這些郎中也好、主事也好,在地方上大約算是個官。但提到紫禁城裡的那位時,就實在不值一提了。
所以也很難想象皇帝會盯住他們這些小官。
不過錦衣衛也不太會自作主張,所以這案子皇帝大約知道。但肯定不知道真正要害所在,否則嚴嵩憑得是什麼?
這樣解釋,方文還是略微覺得有些怪異,但又說不出來。隻覺得最可能是這樣。
說到底,皇帝派嚴嵩為臥底這個辦法,在現實中找不到合理的邏輯關係。
因為嚴嵩實在太‘新’了,他剛剛入朝,半月都還沒有,和皇帝接觸如此淺、如此少的情況下,似這種很需要信任的事怎麼會交給他?
即使要走這個路子,肯定也是找身邊近臣。
他們又哪裡知道,朱厚照是後世來客,對於嚴嵩早就開始關注了。
方文想,哪怕真的嚴嵩就是皇帝派來的。那麼就說明這件事在皇帝的心中不重要。這才是正常的邏輯。
不重要的事,就派不重要的臣子。
像複套皇帝重視,那麼自然就是派楊一清這樣國家柱石一般的臣子。
所以不論嚴嵩和皇帝有沒有密謀什麼,方文都很難想象當今聖上對他們這些人傾注了很大的精力,既然不重要、沒有引起重視,那麼結果就是可以改變的。
隻要合適的人在合適的時間說上幾句話就可以了。
隻可惜,那二十一萬兩的白銀確實是獅子大開口。
而且對於方文來說,他願意往這個方向去想,自己說服自己……也是覺得隻要詹氏拿出銀兩,此事便平了。此後,他也不必日日憂心。否則,詹秀山在裡麵一天,他就有被交代的風險。
大約這樣想了小半夜,那封信最終還是寫下來了。
他叫來下人,吩咐說:“用快馬,連夜出發,送往江西詹氏。”
“是!”
月黑風高夜,
正是殺人時。
毛語文的眼裡已經沒有方文這些人了,他們太弱,基本沒有什麼手段能防住他。
主要是牟斌,
牟斌知道嚴嵩的目的、知道嚴嵩正在做的事、也猜得到嚴嵩接下來要去做的事。
他會不會去提醒?
會不會去跟這些人說,你們不要相信嚴嵩!!
“牟指揮使沒甚動靜?”徐雪雲拖著長裙來問。
這幾日毛語文都很難睡著。
“他很沉得住氣。”
對於他來說,眼下隻要死死看住方文就好了。
徐雪雲略有意外,“這並非沉得住氣和沉不住氣的問題……不過,老爺覺得詹秀山那些人真的會信任嚴嵩嗎?”
“會的。”
“當真?”
毛語文輕輕的笑了笑,“老爺我以前是牢頭兒,現在乾得也是抓人的差事,在這個世界上,犯人的心理我再熟悉不過了。對他們來說,最可怕的毒藥,不是恐嚇、刑罰、威脅。”
“那是什麼?”
“是希望。”毛語文繼續解釋,“一個絕望的人,關在哪裡他都無所謂的。但一旦心底滋生了希望,他就會徹夜不眠,瘋狂的想象,想象著還能出去、還能活著,哪怕是一個明顯的陷阱,他都想嘗試一番。那種希望,會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如果老爺知道,那麼牟指揮使也一定知道。”
毛語文不可置否,畢竟是同行,憑什麼說彆人不知道呢。
徐雪雲忽然有些不祥的預感,“老爺,若是詹秀山等人死在了牢裡,會如何?”
毛語文猛然抬頭,眼皮忍不住跳動,“不可能,我派了專人在看守。”
“旁人做不到,錦衣衛指揮使做不做得到?”
這樣追問,使得毛語文心裡也沒有底。
“如果我是牟斌,我便這樣做。與其跳入陷阱,不如拚死一搏。”
“那還有方文呢,”
“一起殺掉。”
“真要如此,陛下追究起來,他也承擔不了!”
徐雪雲歎氣,“這些人如果都死了,線索就斷了。妾身說過,陛下是一個看重結果的人,不管老爺有什麼理由,線索斷掉了就是斷掉了。陛下肯定會因此不滿,這個時候除非老爺有充足的證據,否則就是無端將牟指揮拉進來,暫不說陛下是否會信,至少會留下一個推諉、不敢擔責的印象,甚至還會因此而惹得龍顏大怒。”
“因為留住牟斌是陛下的本意,老爺非要給牟斌潑臟水,就是違逆這個本意。帝王之意是違逆不得的,隻能讓其自己發現牟斌的所作所為。而我們在‘狡辯’的情況下,強行栽贓,龍顏怎能不怒?如此一來,牟指揮就是做了什麼事……也能全身而退。”
這些話還沒說完,毛語文已經忍不住了。
他要去大牢裡確認。
徐雪雲也黛眉緊蹙,本來覺得牟斌是死局。
但朝堂的水太深,她一個小女子也有點小看了這幫幾十宦海生涯的人了。
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在紫禁城,你做了什麼不重要,說了什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了什麼。
一時之間,她也有些內心愧疚,做出這個抉擇她不後悔,因為再拖下去,再不升到錦衣衛指揮使,一定會有人對毛語文動手。
與其被動等待,不如主動出擊。
她慚愧的是沒有在一開始就是想到這個可能性。
現在……也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了。
如果來不及,又要如何應對?
仔細思索之後,她也披了件黑衣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給下人勸了一句,“夫人,外麵宵禁了。”
“知道。帶上錦衣衛的牌子,再將府裡的幾個護衛帶上。”
……
……
乾清宮,西暖閣。天暗之後還是燈火通明。
因為皇帝還沒有休息。
“朝廷也辦過幾次要案了,不要每次都搞得血雨腥風,仿佛朕這個皇帝又在大開殺戒了。次數多了,便是朕再怎麼陳述,也難免有苛責之嫌。你們父子二人也替朕動動腦子,可有什麼好辦法?”
來人正是張天瑞和他的次子張成田。
張成田一直在負責報紙發行,京師每次輿論風暴,背後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這兩個人、這件事情,朱厚照還是在晚上把他們宣進宮來,不慌不忙的談。
張天瑞越發沉穩,不再像最初時總是慌亂,他撫須思索,“陛下是明君,是堅毅果敢的君主,但其實古來英明君主,有必須愛這樣氣象的著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