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深化神奇與海上武裝二合一,六千字)
對於顧佐來說,他覺得皇帝的改革思路中最為驚豔的是組合式的支付方式,本色還是折色的選擇權又重新回到了朝廷手中。
現在令鹽商全部納糧,會因為糧價不夠而使得鹽商占到便宜、朝廷有所損失,全部繳銀又會使得商屯再也不會如往日一般興盛。
如今兩種方式結合,戰時多要糧食,平時多要銀兩,根據實際需要靈活變動,僅從這一點上來說是相當不錯的。
不過李閣老在朝中多年,經驗豐富,他講得也沒有錯。
回府以後,顧佐始終難以入眠,腦海中不斷謀劃鹽法的方方麵麵,以至於第二天走在路上還撞到了人。
到傍晚時,管家遞了帖子,說有人拜府,打開一看也是個熟悉的名字了。
來人正是梅可甲。
開海合法化以後,他的身份也合法化,所以最近在京師他也進行了不少活動,作為梅記的老板,有一個重要的官員他不得不打好交道,便是少府令。
少府目前管轄著杭州的一些絲商、布商,本身也開始開展糧商的生意。和梅記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機構。
而且同在杭州,他們各自管轄之下的一些作坊、商鋪都有經營往來,人家還是戶部侍郎,怎樣都不能忽略。見不見他,那是顧侍郎的事,去不去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二月的京師已然開始轉暖,院落裡幾顆桃樹吐了芽,微風徐徐,帶些微涼,感覺很好。
顧佐還是正式的接待了他,
前幾天,皇帝將此人的兩個女兒接入了皇宮,真要說起來,這就是國丈。
顧佐又想起來今天早上上朝時見到的左副都禦使章懋,老人家現如今在朝堂上威望高了,因為皇帝聽了他的諫言,往宮裡接了姑娘。
說到底,因為聖上太過勤政,據說還沒有召過人侍寢,所以官員們多少有些擔心,這裡頭會不會有問題。
現在此事終於有了結果,章懋怎樣也算大功一件。隱隱的,有些人覺得他的地位也要靠近九卿了。
因為現任左都禦史張傅華並不受寵,過不了多久必定是要讓出位置。
反正京裡大約也就這些閒言最多,無非就是誰又升官了,誰又受寵了。人事任命勾動人心。
宅院裡,
顧佐真的看到梅可甲,忽然有些驚訝,因為梅可甲還是身穿麻布,而並非綢緞。
其實不論是六品功名冠帶,還是國丈的身份,梅可甲穿一下綢緞是沒有問題的。也不知道正德時的外戚會如何……要是在弘治年間,不要說穿綢緞了,說不準都要封候、封公了。
而梅可甲對此的回答是:“習慣了。穿了大半輩子的粗布麻衣,要是忽然穿綢緞,反而覺得彆扭。”
“梅公家資豐厚,卻能如此節儉實在出人意料。相比起來,我們都要羞愧了。”
梅可甲是覺得,梅府在京師裡的角色一直很微妙,這些年過來,大家都知道他家非常有錢。現如今又和皇帝扯上了親戚關係。
一個商人也搖身一變有了官身。
這其中哪一件都是很容易惹人嫉妒的事。
如果小小的梅府變成了某種焦點,這在京師之中其實是很危險的,說到底他們還是根基淺薄,萬一過於張揚,惹來禍事,那可怎麼得了。
至於說皇帝的聖寵,
梅可甲又不是小孩子,古往今來多少興衰事那是看在眼中。當今天子又是一時明君,一旦越線,似魏彬那樣的自己人也一樣殺。
“少司徒,朝廷開海以後,梅記計劃於今年開春之時起運一批絲綢和瓷器出海,眼下正在籌備船隻、清點貨物,少司徒掌管少府令,若是有需要可以搭梅記之船出海。”
官府做生意,總不像是真正的做生意,梅可甲這樣友好說到底還是看在他是戶部侍郎的份上。
“這樣也好。隻是本官還不知今年浙江各地的作坊能有多少絲綢,這幾日就下令讓他們統計,得了結果之後儘快告知梅公。對了,陛下也令本官設立了一個造船的廠子,梅公似乎也聽旨行事,卻不知這廠子辦得如何?造船工匠可夠用?”
梅可甲早年間就是混跡商場的人,與官員打交道也多,一聽這話還如何不明白,“下官那邊也還行,若是少司徒有需要,梅記可劃兩百個工匠。”
顧佐大喜,“當真?如此甚好!這幾月以來,買船的人實在太多,倒是造船的人不夠用了!”
梅可甲微微一笑,“陛下應當是有些度支之才的。造船廠子的事梅記開始得早了,當初應該就是料到有此一天。”
“梅公如何看陛下的度支之才?”顧佐現在是深埋在搞經濟這裡麵。
因為朱厚照其實在日常之中也多多少少會透露出一些後世的經濟理念。
譬如說,少府令的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以及讓他督建不夜城。
皇帝不是守財奴,反而是想辦法花錢,但是明顯看得出來,皇帝討厭花了錢沒有收益。
甚至像複套也是,複套盯住的是陰山以南的那塊肥沃的土地和草場。
梅可甲商人出身,與朝廷裡那些考慮人事、政治的官員相比,顧佐可能還是更願意和他交流多一些。
這一方麵是興趣,另一方麵他也是有私心在裡麵。
因為他發現這裡藏著的東西,其實鮮少有官員察覺,而他越是精通,就越會被皇帝倚為肱股之臣。
他本身也不是長袖善舞的官員,現在找到了另外一條路,當然是一頭紮了進去。
梅可甲則沒想那麼多,隻是利用他作為商人的本能在替皇帝辦事,“下官看來,陛下於金銀錢財方麵確實常有驚人之語。現如今幾年下來,要說理解……下官會覺得是‘營生’二字最為關鍵。”
顧佐心中湧出喜意,這與他的感覺不謀而合,不過也沒有立時說開,而是接著追問:“何以見得?”
梅可甲未作他想,說:“浙閩總督王部堂給朝廷上了封奏疏,說開海之後沿海三地的市舶司必定會人員積聚,因而申請撥銀修築城池。陛下同意了,陛下說這樣可以雇傭民生艱苦的百姓;其實開海也一樣如此,陛下認為浙閩少田多山,所以要開海給百姓彆的營生,讓儘量多的百姓都能找到一條活路,種地、做工,無論怎樣賺足口糧就好。”
這番話說到了顧佐的心裡,他忍不住拱手作揖,“朝中的人都說我善於度支,最能體會聖意。沒想到今日和梅公一遇,才有如遇知己的感覺。以往,本官是有這個感覺,但像梅公說得這麼明白的,卻也沒有。”
“少司徒謙虛了,天下誰不知曉陛下提倡實務,少司徒是陛下最為欣賞的臣子。”
“那個不提。對了梅公,你可認識什麼鹽商?”
“鹽商?”梅可甲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不熟,不過也有能說得上話的。”
“也是本官近日在瞎想……鹽商困於守支,朝廷鹽法大壞。所以要是能夠將鹽場也拍賣給鹽商,這樣不就不會有守支這一問題了麼?”
顧佐當然不會說著是他和皇帝討論的結果。
事情還沒定,和皇帝之間的話怎麼好輕易說出去?
但他又想和梅可甲論一論,所以就說成是自己瞎想的,這樣是沒問題的。因為一個可以穿綢緞而繼續穿布衣的人,是不會不謹慎到把戶部侍郎涉及鹽法的話拿出去亂說的。
一個細節,足以看懂一個人。
梅可甲聽了這話果然眉頭開始發緊,眼神中也滿是沉思,先試探著問:“鹽業自古以來就是官府專賣,下官雖不懂何為拍賣,但賣掉,是不是有些冒險?”
“就是在想嘛。辦法可行,本官再去找陛下,若是不可能,本官姑妄說之,你且姑妄聽之。”
聽了這句話梅可甲還是沒全部放下戒心,繼續和稀泥說:“請少司徒明示。”
於是顧佐就將拍賣的含義以及產權與經營權的那一套全部講給他。
聽完之後梅可甲深受震撼,他心中想,都說顧禮卿是皇帝預定的下一任戶部尚書,未來的閣臣備選,可原先看他年紀輕輕似乎比自己還小的樣子,多少還有些不信。
現在聽到此人能創造性的想出產權與經營權分開的概念,他忽然覺得以往也是自己看錯了。此人的度支之才絕對可以冠絕朝堂。
“梅公,不知你覺得鹽法這樣改,孰優孰劣?”
戶部侍郎說的這些都很深刻,梅可甲自然能分辨得出有沒有真誠,所以他也認真思慮一番,想了小片刻才回:“少司徒可否先容下官問一句,為何要這樣改?”
“鹽法已壞,所以要改。”
梅可甲緊抿著嘴唇,“且不說朝中反對的聲音如何大。光是這樣改,鹽商就會進而成鹽幫。”
顧佐一愣,“可以見得?”
“鹽業自古以來就是暴利,獲此利者很容易聚攏巨財。而經營權期限的設置,又要讓鹽商將搖錢樹讓出去,這有誰會願意?”
“梅公的意思是他們會從中作梗。”
“不僅是從中作梗。而是會使用一切方法阻止其他人搶奪自己的鹽場。必要時候甚至會訴諸武力。如此一來,一商一幫,相互爭鬥,為期不遠。”
顧佐頗為認真的點了點頭。
這其中的要點倒是簡明,說白了就是商人會幫派化。
極端的說,旁的人即便拍賣到鹽場,有些惡人也要想辦法讓伱賺不到錢。時間一久,鹽商就會在爭鬥、淘汰之中逐漸減少為幾家,而這幾家必然是實力強大,富可敵國。
這就有些像是黑社會,而鹽就像毒。就是因為這裡麵的利益實在太大,大到不是一紙條文說你們都守規矩人家就守規矩的。
顧佐默默的記了下來。
隨後又問:“還有麼?”
“還有,朝廷不再負責鹽場生產,而隻是固定取得拍賣鹽場所得收入之後,很多鹽政的官員就不再需要了。大明設有六個鹽運司、七個鹽課提舉司、在各處鹽場所設的近兩百處鹽課司,此外還有數量不等的批驗鹽引所和巡檢司,當然,更不能忘記朝中的巡鹽禦史,粗算下來說不定得有一千多名官員,這些人要往何處去?”
在梅可甲看來,所謂改革,最大的阻力就是這個。
這一千人,可不是一千個平頭老百姓,他們都是朝廷命官,鹽運司的鹽運使是從三品的大員。
朱元璋對文官苛刻,二品官幾乎就是文官的極限,從三品的官可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