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重內輕外二合一章節)
從樓上往下看,京師大部分的廊簷勾角都入視野。
邊上梅懷古說:“現在是白天,到了節日晚上漫天煙花,那才好看呢。”
朱厚照也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京師,大街小巷、人來人往,人群的喧鬨也能聽個響兒,甚至啊,還能瞅見個彆的士子仰天吟誦。
他指著西北方向,一座三層的小樓裡,有一人憑欄張臂,
“便是聽不清說什麼,一看也知今日是有喜事降臨。”
張永回說:“那還不是公子給他的福氣。”
“你們啊,這種膩得掉牙的馬屁話還是少講。”皇帝這麼說但也沒有因此生氣,而是說,“咱們下去瞧瞧如何?”
梅懷古有些表情為難,但是他們這些熟悉皇帝的人都曉得,既然他升出這個念頭,想要再按下去,那就比較難了。
主要是下麵比較熱鬨,便是尋常人也會想要湊上前。
科舉對於很多舉人來說,畢竟是人生大喜,而且曆朝曆代為了表達對這些人的優待,都會準許進行各種形式的慶祝。
比如,皇帝會在禮部賜恩榮宴,來招待所有的進士。
賜宴之後,禮部會帶領新科進士到國子監拜謁孔子神主,行釋菜禮。
拜祭孔廟以後,禮部會同工部在國子監立進士題名碑。
這些是官方的賞賜活動,而官方都如此,到了民間就更加方式多樣了。
一般來說,朝廷也樂見這些慶祝,這也叫與民同樂嘛。
一波一波的報喜聲中,最受人注目的前三甲也逐漸解開謎底。
正德元年丙寅科探花郎,花落廣西平樂府閆文奇,
朱厚照從樓上下來時,也聽到一些議論的聲音,
有人說:“閆鳴鳳閆文奇字)這人我知道,我們曾一同拜訪過名山!”
“當真?”
而人群的喧鬨之外,街上已有人跨馬遊街,來人乃是新科狀元貴陽府周勒。
朱厚照先前在殿試時已經見過這位個頭中等,略有些胖的狀元郎,此時麼,人靠衣裝之後顯得更加精神了。
除了這類正經的活動,放榜之後的京師最忙的便是媒婆這些人,一個個要打聽,誰娶了媳婦兒,誰還未婚。
逮著沒成婚的,說不得也要來一次榜下捉婿。
敲鑼打鼓,人聲鼎沸,
看著朱厚照都心裡起了羨慕,心中想著:“下輩子咱也要當個文人,中個狀元!”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啊。
一個年紀輕輕的狀元,那在身邊人眼裡,身上還不是都發著光啊!
更是比前世考中清華北大還要風光。
因為這會兒考中了,就直接授官了,一下子變成了官老爺。
而這種喜悅,他這個皇帝是此生都沒機會體會了。
老實說這種身份轉變的快樂,他一直缺失,忽然間變成太子那是過於巨大的變化,震得人都發懵,根本沒心思去體會,而成為皇帝……這並不突然,因為在此之前他因為獨生子的身份,事實上已經權力很重。
越想越覺得難受。
正在胡思亂想之間,
悅莊三樓上傳來一個聲音,
“梅老板?!”
朱厚照和梅懷古都轉身,
見到的是一個有些嬉皮笑臉的青年,此人身著米色長衫,頭戴方巾、手執紙扇,一張圓圓的臉蛋兒中間透著紅色。
“……公子,碰著個老朋友。”
朱厚照不動聲色的講,“那去唄。”
梅懷古臉色僵硬,他也不敢暴露皇帝的身份。
“丁兄,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圓臉青年從樓體上走了下來,一下子就抓住了梅懷古的胳膊,嗤笑著說:“什麼好久不見,我們不是前幾日剛剛見過麼?”
朱厚照聽到頓時有些忍俊不禁,於是他乾脆背過身,倚靠著欄杆,靜靜的看著。
“喔……對,我與丁兄前幾日剛見過……”
圓臉青年似有幾分機靈,他狐疑道:“梅兄這是怎麼了?”
梅懷古臉色為難的往這邊看了一眼。
朱厚照則臉色一拉,扭頭向另外一邊。
這動靜,梅懷古就已經領會到意思了,就是不要朝我看,我不認識你,你自己看著辦。
至於說要不要走,朱厚照也讓他自己拿主意。
反正伱是陪著皇帝出來的,碰著一個朋友就走,把皇帝晾在這一邊,能乾得出來這事你就走。
梅懷古心裡發苦,但還要佯裝無事,思緒混亂之中,他問到:“丁兄,你今日怎麼在這裡?”
“我向你報喜來啊,我這次可中了三甲,第206名呢!”
他一本正經的這麼說,直叫人發笑。
悅莊本就聚集了很多舉人,一個206名,基本都是墊底了。結果給這家夥說得像是前三甲一樣的。
不僅朱厚照,就是邊上亦有其他人發笑。
沒想到這個姓丁的,還頗為不服,對著周圍人說:“有什麼好笑?你們難道都考中了?!真的是。”
“丁兄,丁兄,”梅懷古主要是覺得皇帝在,你這麼大呼小叫的也不好,“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梅兄今日是怎的了?”
梅可甲正祈禱著這家夥能看出點什麼仙離開。
哪想這個圓臉青年是大愚若智,他忽然間衝著朱厚照走了過來,“剛就瞧見你往這裡看的。這也是你朋友是不是?梅兄,你這可就見外了呀,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認識認識唄。”
梅懷古眼睛頓時睜大,
就是張永和許冠都不禁往皇帝身邊靠了靠。
這種行為怪異的人,怎麼能叫他輕易靠近?
“額……”圓臉青年看了一下朱厚照身邊的壯漢,當他走過來的時候,人家明顯有動靜,所以自己停住了,表情也頓在那裡,“在下覺得你應該不是梅兄的朋友。”
說著又轉身。
搞得張永一陣無語,這哪裡來的活寶。
“我是的。”朱厚照自己笑著應,“而且你說的也對,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在下姓黃,名川。有幸相識,見過兄台。”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姓丁得馬上轉身,嬉皮笑臉的就湊過來,“梅兄,彆傻站著了,快給介紹介紹。你看你這位朋友,器宇軒昂、貴氣十足,一看就非池中之物,怎麼,還不舍得介紹與我認得?”
朱厚照給梅懷古一個眼神,示意他一切照常,不要一副哭喪的臉。
梅懷古沒辦法,而他又考慮到這裡人多眼雜,“黃兄、丁兄,要不到四樓挑個房間,到時容在下好好介紹?”
“好。”朱厚照先答應,免得這幫人也不知道該去還不該去。
姓丁的也沒意見,就是嘴碎。
剛剛還說的叫梅懷古介紹,結果自己就先問起來了,“黃兄,在下姓丁,名禮泉,字名山。陝西西安府人士,這個功名嘛,剛才也說了,承蒙皇上看重,小小的中了個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不知黃兄家住哪裡?”
“我是順天府人,也是三甲進士。”朱厚照好奇,問:“丁兄是西安府人,還是丙寅科的舉子。怎麼會認識梅兄呢?似乎你二人應並無交集才是。”
“這個啊……”
一行人走到房間裡,
丁禮泉坐下才笑眯眯的說:“我與梅兄是在勾欄之所相認,當時一見便是如故,相見很是恨晚呐,梅兄你說是不是?”
朱厚照斜眼看了一眼梅懷古,
梅懷古想死的心都有,“丁兄,黃兄書香世家,你也是新科進士,說這些實在有辱斯文!”
“誒,食色性也。”朱厚照抬手攔著,“能做的事情就能說,不說的事情就彆做,男子漢大丈夫,這有什麼?”
“此言甚合我意!”丁禮泉眼睛一亮,像是遇到知己一般,竟靠近了朱厚照一些,相當於是和皇帝湊在近前,說:“我這人,有幾分眼力見的,看麵相便知一人之大概。我看黃兄必是性情中人!”
其他如張永、許冠等人已經聽不下去了,
這個人太能說了,也就是皇帝不在乎。
就你還知道底細呢,真要讓你知道身份,還不得嚇死過去?
這些年,誰在皇帝麵前不是畢恭畢敬的?
“還有梅兄,我已經打聽好了。這京師不夜城之中啊,教坊司要新開一個園子,到時候我來做東,咱們一起去嘗嘗那裡的酒又何不同!”
朱厚照說:“那怕是要讓丁兄破費。”
“誒,銀子算什麼,重要的是朋友。黃兄你不必擔心,不瞞你說,我家中略有薄財,加之此番我中進士,我父親必定開心,多少銀子他都樂意給的。再者說了,這不還有梅兄呢嘛,梅兄家資百萬,幾杯花酒算什麼?”
梅懷古心中想死,心裡不停念著丁禮泉,等你知道真相,你也會想死的!
“梅兄,你倒是說句話,是也不是?”
“啊?是……是的。”
朱厚照喝了一杯茶,想了想又問:“丁兄,你可是新科的進士,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難道就不關心一下,朝廷會給你授何職何官?”
丁禮泉不在意的回道:“那有什麼好關心的,三甲進士在內評事、太常寺博士、中書舍人等官,在外推官、知縣,大抵如此。像我們這些人外放一個知縣已是不錯,搞不好也就成個‘守部進士’,至於京官啊,哪怕隻是九品京官,除非朝中有人否則是想都不必想了。”
朱厚照眉頭一皺,
丁禮泉這句話說的和他想象中的不同。
“丁兄此話何意?地方官不如京官,那是過往之事了吧?當今聖上繼位以後,多任用有地方政務經驗的大員,京官反而多有擱置。”
丁禮泉少見的正色起來,一點兒不帶嬉皮笑臉的模樣,他還看了一眼梅懷古,“梅兄,你與黃兄如何認識的?怎麼……黃兄好像全然不知官場似的。”
朱厚照搶過話來,“丁兄有所不知,我年紀尚小,以往隻在書齋之中讀書,從不聞窗外之事,所以這次也算是請丁兄不吝賜教。”
“賜教談不上。”丁禮泉緩緩說道:“剛剛黃兄說今上多任用地方官員,此話是不假。不過那大多都是巡撫、布政使、按察使,他們本身都是二品、三品的大員,有向皇上當麵進奏的機會,進奏的好了,自然可以從地方官轉任京官。
而且這也隻是個彆的巡撫與三司使被提拔重用,知府之中呢?除了皇上放下來的那些個,其他有幾人高升?知縣呢?更不必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