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疆域如此之大,有些州府皇上都不一定知道名字,更不要說知府了。外放五品不如京官七品,官場重內輕外已有百年,哪裡是一朝一夕就能改過來的?”
“那京師之中,七品的京官同樣很小,又有何意義?”
“京官是小,但各部堂官都是高官,留在衙門裡那是隔幾個人的事兒,可要是去外放,那是隔一千裡的事兒。
而且身為知縣、知府在京中很難有人脈,沒有人脈就很難升遷,因為巡撫、三司使都是皇上簡派的信重之臣。
再者,京官事少清閒,地方官政務複雜,斷案、錢糧、徭役……哪一個做不好都容易掉腦袋。黃兄,擱你,你說你願為京官還是地方官?”
丁禮泉的話說完,屋子裡忽然十分安靜。
皇帝帶過來的人,沒有一個敢說話。
但其實朱厚照並沒有生氣,憤怒在這種事情麵前毫無意義,因為這不是哪一個個體造成的這個問題。
而且他有前世記憶,對於官場的認識也褪去了稚嫩。就像丁禮泉問得那樣,換你,你任什麼?
所以他不動聲色的笑了笑,問道:“丁兄倒是瞧得清楚,那依你看,大明官場如何才能不重內輕外?”
“這倒是也不……”丁禮泉話到嘴邊,忽然停住,眼睛提溜轉了一下,隨後笑起來,“黃兄,咱們今日說這些不高興的乾嘛。那重內輕外又不是你我能解決的。咱還是說勾欄的事……”
朱厚照看了一眼梅懷古。
梅懷古心領神會,“說話不能說一半。況且黃…黃兄不恥下問,你乾嘛還不說。”
丁禮泉一開始聽著還覺得沒什麼問題,轉而又覺得不對,什麼叫不恥下問?誰是下?
“要說此事,倒也不難,就是朝廷、吏部,得記著天下的那些知府、知州、知縣們。”
朱厚照說:“但是這並未改變京官事少清閒、地方官事多責重的局麵。”
“事多事少對於想要做事的官員來說,不是大事,關鍵是事兒多還不升,那自然願意的很少了。在下還記得先前朝廷辦過省級官員培訓班,卻不知為何不辦知府、知縣的培訓班。”
丁禮泉的意思,朱厚照聽明白了,他其實是說先前的轉向,還不夠徹底。
現在如今巡撫和布政使的確是很搶手的位置。
但是普通人從一個知縣當到布政使,那幾乎也是不可能的!
這樣一來,還不如在京官裡頭熬一熬,熬到一定程度,再下去做布政使。
這個路子比從最下麵要來得快。
朱厚照若有所思,心中大概有了計較。
有這一點,今日出宮便不虧了。
而從操作性層麵來說,也並不難,皇帝在各省都多多少少任用了自己的人,回去可以下一道旨意,要他們在本省之中推薦能力比較好的知府人選。
“丁兄,”
“若朝廷給你一知縣,你會不會畏難不任?”
“那當然不會!”丁禮泉倒是認真的呢。
“那麼你會貪汙嗎?”
“我不缺銀子,何必貪汙?”
“若是有人給你送個花魁呢?”
丁禮泉嘿嘿一笑,“我自己可以花錢買花魁。哈哈哈。”
朱厚照啞然失笑,這個家夥……並不像表麵上看上去那般,有些呆,反而是有些機靈。
就是性格有些跳脫好玩,這樣的人本身就不適合科舉,能考中三甲,大概也是因這幾分聰明勁。
“那如果有人誣陷你自己買的花魁,其實是彆人送的呢?”
“額……”丁禮泉有些答不出來了,“黃兄,我覺得我此生當不到什麼大官兒,應當不會有那麼多的考驗吧?而且還都衝著我的軟肋來。”
“嘖、”
梅懷古心給他整得一哆嗦,“問什麼你就答什麼。”
“那能答什麼?到時候再說唄。我朝中想辦法巴結個人,自己再正直些,其他的還不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朱厚照把這個人的名字記下來了。
他其他沒瞧出來,隻覺得這人是有股子靈性,也好玩。
後來回宮的路上,
他跟張永吩咐,“將他分到山東吧,找個知縣的缺兒給他。”
朱厚照想看看他乾得怎麼樣。
“是。陛下,今兒這人動作輕佻,全無禮數……”
“不知者不罪。”
另外一邊,梅懷古回過頭去又到悅莊找了丁禮泉。
門‘嘩啦’一下開了,
丁禮泉笑道:“啊,來了。快,梅兄,彆擺個臭臉了,筷子給你備好了。”
“你知道我要回來?”梅懷古有些訝異。
“知道知道。你今天一肚子的話沒說出來,不來找我說說,你能睡得著覺啊?”
丁禮泉自己吃得倒是開心。
“那你知道黃兄身份不一般嗎?”
“知道!若我所料不差,他應該是朝中重臣之子吧?看他身邊那些人,估摸著還不是一般的重臣,或許會是謝閣老之子。”
他是指那個在侍從室的謝丕。
謝丕也很年輕。
而且長在官宦之家,身上也有股子貴氣。
主要是皇帝的身份,丁禮泉實在是想也不敢想。
“知道不一般,你還亂說?!”
“我何時亂說了?”
“勾欄!”
“逛一下勾欄怎麼不能說?你逛得比我還多!”
“你!”梅懷古給他氣夠嗆,但人家說的事實,“算了。你什麼時候瞧出來的?”
“他說自己一直在書齋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時候。”
“這話怎麼了?沒問題啊。”
丁禮泉無奈,手中的筷子抖三抖,嘴角勾起來,有些紈絝,“哪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會這麼清楚知道皇上近來多任用有地方政務經驗的大員?”
喔唷?
梅懷古頗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而且,我還告訴他,我要在京師之中找一靠山。”丁禮泉嘿嘿笑著,“那就是說給他聽的。下麵的人想靠上麵,上麵的人要用下麵。這次先隱晦一提,等下次再見到,可以再進一步說。”
聽起來這個家夥都打算好了。
他自己略微一想想,還點頭,“嗯,就這樣。不過這要靠你了梅兄。”
“哪有什麼下次,閣老家的兒子,也不是說見就見的。”
“喔……”丁禮泉愣了愣,“那也無所謂,咱們先去不夜城的新園子裡瞧瞧再說。”
“你可真是心大,”
“當官兒嘛。心小當不了官兒,要不然隨便出點什麼事,都得嚇個半死……
……哎,你說咱要不要也叫上他?閣老的兒子,也要逛園子吧?”
“吃你的飯!”
……
之後幾日,一些儀式性的流程走完之後,新科進士開始授官。
與以往的慣例有些不同的是,狀元、榜眼、探花仍然入翰林院,
但自二甲進士開始,排名靠前的最先不是授各部主事,而是多選為知縣、縣丞,其中又以縣丞為多。
當然,在正式赴任之前,都會有六個月左右的觀政時間,有些觀政禮部、有的觀政戶部,這是老規矩,給進士們學習用的。
至於為什麼前三甲還是不變,朱厚照也是賣朝廷老臣一些麵子,那些人去翰林院是慣例,既是慣例,那也不好全都改了。
皇帝並內閣以及吏部尚書梁儲,對這些人的去向還是做了相對仔細的一個安排。
朱厚照還與梁儲商議,吏部內部要進行一次專門的秘密專項考核,就是以三年為期,專門考核他們的政績優劣。
而二甲進士張璁,他的去處,被定在了一個好地方,淮安府山陽縣!
朝中無大事,朱厚照就把心思落在這些地方,用人方麵,他花再多的心思都願意,也是經這個叫丁禮泉的提醒,他命梁儲把這幾年表現的較好的知府、知州人選挑了出來。
這些吏部考功司都有記錄,調出來不難,但他並不會完全相信這些人的話。
“靳貴,擬旨。”
“是。”
“第一封旨意,由侍從室直接發往四川巡撫衙門,令費宏詳述嘉定府知府李旦華、順慶府知府劉夫和敘州府知府付茂興三人的為政舉措、個人性情。提醒他,了解的角度要全麵,既要看上司對他的看法,也要了解下屬、百姓對他的評價,最好能通過具體的事例,來體現他們的為政之能、為政的德和為政之道。之後將結果以密件的形式送朕禦覽。”
皇帝這邊說話,那邊靳貴就已經寫完了,不是原話,而是一篇完整的文章,秘書,是要有這個本事的。
朱厚照看完之後點頭,“嗯,用印。”
之後是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封信,分彆送給山東劉健、福建王鏊、應天府何鑒以及河南彭澤。裡麵都分彆提到三個名字。
數量少了,怕萬一核實此人是個假貨,數量多了,工作量也大,反而會出現隨意馬虎的情況。所以三個正好。
至於知縣這一層麵,大概還是要借助巡撫與布政使這一層級的官員。
等忙完了這件事,
禮部尚書林瀚又入宮來。他還有皇帝大婚一事擺在心頭。
“陛下,此次迎娶外族之女……其中禮節,臣遍翻史書,查了些舊製,擬了一個方略,還請陛下禦覽。”
朱厚照拿過來也沒看,放在一邊,“這裡是大明,請他們入鄉隨俗,和兩位皇妃統一起來吧。不管過去是什麼身份,今後都是朕的皇妃。”
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這覺還不知要怎麼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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