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貧瘠之地,行轅卻不破敗,紅牆黑瓦,綠樹成蔭,懵懵之中,還以為置身江南。
今日寧夏鎮無它事,就是這個京裡來的欽差。
院內有長廊,牆上雕鏤著形狀不一的花朵,一牆之隔,寧夏官員都在等待。
“有一種似鴻門宴的感覺。”易敦彥說。
張璁當然知道,他正了正官帽,“一筷子都不會動的。”
另外一邊。
所有人都已準備好了。
大約十幾人,陸陸續續陪著張璁進了門。
入座以後,薑漢還說呢:“張禦史,略備薄酒,以表心意。您看,是不是可以開始?”
張璁略微點頭,然後他謝絕了旁人,自己給自己倒酒,滿杯以後端在手中,“諸位將軍都不必喝。在下先敬各位。”
一屋子的武人,他這個文官倒氣勢不減,一下子便讓人感覺有幾分能耐。
“如何使得?”楊英也跟著站起來,“張禦史是欽差,見欽差如見皇上,這酒應當我們敬張禦史。”
“不!”張璁態度很堅決,他擺手說:“這酒我今日就得先喝。”
“那……”楊英也不好再講,望了望薑漢,人家也叫他先坐下。
“在下是浙江人,平生第一次來到寧夏,想必諸位將軍也從未去過浙江。便是去了,也肯定不認得我這個無名之輩。薑總兵、楊副總兵,張璁這個名字怕是也頭回聽說。所言者何意?便是我與各位無冤無仇。但……”
話到此處,他停頓了一下,眼神掃視這張桌子上的所有人,“但我們也都知道,今日為何有這次晚宴,各位知道我為何而來,我也知道各位為何而來。都說武人乾脆,那我這個文官也不墨跡。陛下授意於我,要我清理草場、軍屯。諸位,這是聖旨啊!”
張璁說出的話像是雷暴一樣,一下下炸響在這些人耳邊。他們本來是要通過巴結這種辦法,暗中辦事,結果現在都給放到台麵上,這要怎麼處理?
“但陛下一代明君,且比曆代君王都更優待衛國戍邊的武將,之所以下這道旨意,實在是局勢破敗,已不得不為!薑總兵,兵部在冊記載,你應領兵五萬餘,可你真的有五萬的兵馬嗎?沒有吧,這裡邊逃得有多少?這些兵都是青壯可戰之兵嗎?也沒有吧!其中多少老弱?為何?其根源在衛所屯田,士卒卻無田可屯!天下疲敝至此,長此以往,我大明便會如之前的漢唐宋元一樣!
弘治末年,韃靼人年年犯邊,大明則敗多勝少,然而太祖太宗當年,邊軍馳騁,可有蒙古人抖威風的時候?!陛下深知侵吞軍屯之害,因而才要清理,這其中沒有人個人恩怨,乃是不得不為。此為一也!
再有,在下也想救各位將軍一命。為國戍邊,乃是忠勇之舉。若是因貪一時之利而違逆聖意,丟了自己的前程不說還連累了家人,實在不值當。占了多少田,那便還了多少田,如此,本官上奏朝廷,講明緣由,陛下說不準還會誇讚寧夏鎮識大體、顧大局。若是隱匿所占之田,隻想糊弄了事……便是糊弄得了我,難道還能糊弄得了陛下?
更有甚者,當日在大殿之上,有人擔憂陛下此舉引發邊鎮不穩,天下動蕩,那意思,是諸位將軍為了手中的這萬畝田地要殺官造反!”
話到此處,薑漢不敢再坐著了,連忙起身,跪下說:“張禦史明查,寧夏鎮自總兵而下,沒有一人說過這樣的話,有過這樣的心思!”
楊英也連連表態。
當今這個皇帝是什麼風格,他們都知道。太過於強勢了。
張璁一人,即便有護衛,帶的也就這麼幾個。弄死到挺簡單,但後麵都彆特麼想有好日子過。惹毛了那個皇帝,他非得給伱把賬算到底。
張璁扶起薑漢,言道:“薑總兵請起。”
其實所謂大殿之上的話,也是他胡謅的,就是為了唬住這些人。
“當日,本官在禦前已經替各位辯解過了。一來,天子是清理軍屯,又沒有要殺人,隻要配合朝廷,自然無事。二來,諸位將軍都是世代戍邊,乃忠烈之後,豈會做那人神共憤之事?三來,聖君臨朝,練精兵而敗韃靼,陛下有二十萬精銳兵馬,這天下如何能亂?尤其是寧夏這個地方,西接甘肅、北臨朔方,更加是不可能。因此在下有膽子領下這個任務,便是我無論入何都不相信,有誰會殺官造反!”
最後的話有些威脅的味道。
但薑漢這些人也隻能聽著,人家打著皇帝的旗號,實在麻煩。
“是極,是極。張禦史不必擔心,為人臣者,抗旨乃是死罪,這一點我們怎會不懂?陛下怎麼說,我等便怎麼做。”
“好!”張璁這杯酒到現在還沒喝下去,這次他轉到薑漢麵前,終於一飲而儘,“那麼本官便開門見山了。”
“張禦史請說。”
“請各位將自己所多占的田都清退出來。巡撫衙門今日也來人了,就交由巡撫衙門登記入冊,本官看個姓名、數量,以便向天子上奏。”
這是明晃晃的提要求。
好些人臉色變得難看。
他們不敢明麵上反抗欽差,但心中不痛快肯定也是有的。
張璁看也沒人說不同意,但這事哪裡會這麼容易?
到時候無非就是占一萬畝、交一千畝。如此也算交了,交個差嘛。
所以他留了一手,繼續倒酒、繼續舉杯,“張某,在這裡謝過諸位了。對了,陛下雖然說不殺人,但是對於陽奉陰違者,占十交一……那還是不會饒恕的。”
鐺!
酒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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