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惹毛了這群悍勇之人,他們是真能出關錘人的。
雲葳早先也曾經到過鄭國,但卻也是數年之前的事情了,經曆過周國各處關隘的嚴格盤查、仔細核對,再對比此時鄭國行政的憊懶和入關時士卒核查的疏散,實在不能不心生感慨。
她難免說了幾句。
公孫儀卻笑道:“也是國之常情罷了。”
他說:“鄭國倒是想如同周國那般行事,可它哪裡有如周國那般行事的底氣?周國人讓往來的各國商人、士子出示名籍,彆國之人多半聽從,可同樣的事情,鄭國能做嗎?”
小國出頭為難大國來客,這不是好日子不想過,就想被人錘爛嗎。
“再則,看看這滿大街的各國來人吧。”
公孫儀推開窗戶,街道上洶湧的人潮映入眼簾——他們是刻意選了這樣地段的客棧,既能以最快的速度打探到消息,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播出去。
“鄭國的道路四通八達,天下各處、東西南北的客商都在此處雲集,鄭國的國庫因此變得充盈,甚至可以說,十之三四出之於此。官員因此而有了俸祿,軍隊因此有了輜重,士大夫因此有了供養,而鄭國也因此成了天下的樞紐之地。”
“人一多,就會魚龍混雜,看看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豪富客商吧,哪個手底下不是豢養著亡命之徒,哪個手上沒有沾過血?更不必說受到政治迫害而流亡於此的官員和各國派遣來此的細作了。”
“一旦收緊關隘,嚴厲清查,如今的繁華之態霎時間就會化作飛灰,而鄭國……”
公孫儀語氣裡平添了幾分唏噓:“隻怕就真的隻是一個純粹的兵家必爭之地了。”
雲葳卻道:“而眼下的繁華,又何嘗不是盛世之下的假象?豪富和流亡官員們帶來的財富並沒有流入到百姓的手中,隻是養肥了鄭國的士大夫,又因為商貿盛行,願意從事農耕的人愈發少了,糧食產量日少,而盤剝日重。”
她歎息道:“數年前來此地時,我與父親一道往國都底下的鄉村中去走動,那時候便頗有民不聊生之態——要知道,這可是國都下屬之地啊。至於如今如何,卻未可知了。”
公孫儀神色一凜,正色道:“歸根結底,還是鄭國的君主太短視了。如今看似太平,還可以從各國購置糧草,以保無虞,一旦戰起,各國關閉貿易通道,那鄭國隻怕就回天無力了。”
雲葳道:“人都是喜歡趨利避害的,從商貿之中可以輕鬆地獲取利益,誰還願意去從事農耕?先生說的很對,終究是肉食者目光短淺,然而最終卻要由最底層的黔首來替他們付出代價。”
戰爭來臨,統治者隻需要下達命令。
官員們負責提供糧草和武器。
下層人負責提供他們的親生骨肉。
待到戰爭結束,亡國之君多半能夠得到恩養,官員們可以改換門戶。
即便一落千丈,憑借家族積累的財富和文化素養,也可以再度崛起。
最底層的人失去了一切。
二人相對唏噓,卻沒有過度傷神,片刻之後,便改換衣著裝扮,帶上幾個侍從出門,各自搜尋自己需要的情報去了。
待到晚間回去,又一處闡述今日見聞。
公孫儀興致勃勃道:“我在鄭國國都中最繁華的那條街上,見到了來自南海的珍珠和海裡的珊瑚,據說那是從南方的番人手裡購置,又有蜀州的絲綢和陳國的瓷器,乃至於出產於西域的皮毛和寶石,誠然無愧於其繁盛富足之名!”
雲葳坐直身體,親自為他斟茶:“怎麼,以先生的心境,難道還會被這些外物吸引目光嗎?”
公孫儀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又想起這是在客棧,趕忙刹住。
他開始認真的分析自己所得:“豪商們帶來了來自於天南海北的物產,背後卻難逃鄭國上層的影子,甚至於幾個強國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可即便如此,鄭國所得的利潤也不能說是不豐厚。”
“可是據我所知,京畿之中,拖欠小吏的俸祿乃是常事,我隻是隨口一提,再扔了幾塊銀角子過去,對方就跟您方才為我斟茶一樣,一股腦的抱怨出來了。”
“可這些胥吏為人如何,您應該也知道,說是全都該死,那肯定有冤枉的,但若是隔一個殺一個,肯定有被遺漏的!他們過不下去,隻會加緊對底層的盤剝,而底層人,隻怕真的沒有活路了。”
雲葳麵色微沉,卻附和道:“我所打探到的消息,正與先生所得相合。鄭國雖有名將衛釗,可惜不得其時,亦不得其主。”
“近年來鄭國無戰事,衛釗卻堅守西關,接連上疏索取糧草軍餉,以防備大周東出,鄭國的皇帝已經很不滿了。前年將軍費開支削減了一半,到了去年,乾脆連軍費的年終核算都沒個結果,大抵是知道賬目不好看,索性便不擺出來了……”
公孫儀發出了與李堯臣罵蔡國太子時如出一轍的感慨:“一塊好肉,偏落到了狗嘴裡!若太子殿下得到衛釗,必定以禮相待,又豈會使其不得誌至此?”
“我聽說衛釗為人耿直豪爽,乃是當世英豪也,可惜不得與之結交,實在是一件憾事!”
“對了,”他問雲葳:“雲都尉可曾同此人有過交際?若是能夠勸降,為我所用,那再好不過!”
雲葳卻道:“好叫先生知道,當今鄭國天子的皇後,正是衛釗之女。”
公孫儀“啊呀”一聲驚叫,繼而歎息出聲,惋惜不已:“既然如此,恐怕就不能勸降了。”
雲葳點點頭,還沒等說話,就見公孫儀迅速變了一副麵孔。
“還是離間計,想辦法除掉此人吧。”
雲葳:“……”
你們縱橫家的人,見風使舵真是一把好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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