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葳也答應了。
然而在見到衛皇後之後,她卻忽然間改變了主意:“先生,待會兒讓我去同她說說話吧。”
公孫儀猝不及防:“啊?”
我都準備閃亮登場了,你忽然間要當主角?
他猶豫著說:“雲都尉,這個機會可是相當難得的。”
後妃少有能夠出宮的時候,從前衛皇後能出宮,是因為夫妻感情甚篤,但這兩年也漸漸的少了。
這次是因為衛釗戍守西關不能歸家,所以太後才格外加恩,讓衛皇後這個侄女出宮為叔父慶生。
雲葳堅定道:“讓我去跟她說說話吧。”
她說:“因為,我能夠真正的明白她。”
公孫儀不放心,到底還是悄悄跟了上去,像是隨從的侍從一樣,低著頭站在了雲葳身邊。
她打算怎麼勸?
公孫儀想,從女人的角度出發,用柔情來打動衛皇後的心嗎?
然後他就聽雲葳開了口。
“你的困境不在於你,而在於你的丈夫,隻要他死了,就可以迎刃而解。”
“鄭國的困境不在於皇帝,而是這腐朽的朝廷從上到下都爛透了,隻要把他們都鏟除掉,也可以迎刃而解。”
公孫儀:“……”
公孫儀:6啊雲葳!
你是懂柔情和婉約的。
衛其姝聽罷先是微怔,繼而眯起眼來。
她眸光有些危險的看著雲葳:“你是哪個國家派來的細作?”
略微思索幾瞬,衛其姝給出了準確的答案:“你是周國人!”
雲葳不答反問:“您為什麼會如此猜測呢?”
衛其姝神情複雜,道:“因為,隻有周國會如此未雨綢繆,早在出戰之前派人爭取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可能,而當下鄭國在列國之中所處的位置也好,地形上所占據的位置也好,都是周國東出,必須要握在手裡的。”
雲葳莞爾一笑:“您是這樣聰慧的女子,又怎麼會看不清天下大勢?我聽說您還未出閣時,曾經下過田畝,做了皇後之後,每年的親蠶禮也都親力親為,從不假手於人,難道您會不知道,如今的鄭國天子和他的公卿大夫們,已經是伏在鄭國百姓身上吮血的毒蟲了嗎?”
衛其姝反問她:“周國的皇後會為了國家做些什麼呢?”
雲葳略加思忖,便將從前孝和皇後在皇後之位上所做的事情講了出來。
親蠶禮,寬撫命婦,褒讚功臣家眷,以國母的身份收養戰死沙場的將士兒女,乃至於出宮撫慰上了年紀的老人,組織命婦們為出征將士募集軍資,不一而足。
衛其姝聽得默然,良久之後,又問:“周國的百姓,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雲葳同樣事無巨細的講給她聽。
衛其姝神色起初還算平靜,聽到最後,那雙秋水一般的眸子裡卻閃爍起一種堪稱明亮的光彩來。
她站起身來,鄭重的向雲葳行禮:“您既知曉宮廷之內的禮節,又通曉黔首農桑之事,真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先前如此輕慢的對待您這樣的人,真是太過於失禮了!”
雲葳順勢扶住她的手臂,將人攙起:“我卻覺得,對於當下之事而言,這些小禮,是遠比不上大義的。”
她鄭重其事道:“周國東出,勢不可擋,鄭國的百姓同樣困苦於腐朽的統治,應該是一拍即合才對,怎麼會互相視為仇敵呢?我今日前來見您,就是希望能夠得到您的幫助!”
衛其姝眼底不由得浮現出一抹遲疑。
她動作很輕的搖頭,語氣也有些艱難:“我是鄭國的皇後,衛氏一族世代為鄭國臣,我不能這樣做。”
雲葳看出了她的猶豫,也明白她的心事症結所在。
“您是覺得,鄭國的天子尚且年輕,未必沒有來日,或許哪一日他想通了,就會如同我國天子一樣一鳴驚人嗎?”
衛其姝沒有回答。
而此時此刻,這就相當於是默認了。
雲葳近乎失禮的笑出了聲。
衛其姝為之蹙眉。
而雲葳神情譏誚,毫不客氣道:“事到如今,您怎麼會對一個癡愚之人保持有這樣的期待?”
“我國天子誠然曾經戀慕美色,荒廢朝政,但是在那之前,他也是諸國聞名的英主!而鄭國天子——說的不客氣一些,即便是在之前,他有意勵精圖治的時候,也算不上有多英明吧?”
“一個君主,在前朝無力平衡朝局,在國內不能改革吏治,好,就算這些都需要天分,他無力為之,那他總能做一個好的丈夫,起碼,對於幫助自己穩定皇位的妻子給予相當的尊重吧?”
“請您回答我,這樣基本的為人準則,他做到了嗎?”
衛其姝垂下眼瞼,用沉默回答了她。
雲葳於是攤一攤手:“既然如此,又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
雲葳與公孫儀帶著衛其姝的親筆書信去見衛釗。
這一次,卻是公孫儀親自上陣,開口便是一句:“將軍心裡,到底是這鄭國的社稷要緊,還是鄭國的百姓安居樂業要緊呢?”
衛釗因此生生將那句馬上就要出口的把這二人拖出去斬了咽了下去。
公孫儀遂趁熱打鐵:“我國陛下請我代為轉告,若衛將軍深明大義,願意倒戈相向,則日後仍舊可以做個富家翁,回歸祖地,安養終老。而我大周吞鄭之後,對待兩國百姓絕無優劣之分,賦稅也好,勞役也罷,一碗水端平,若違此言,人神共戮之!”
衛釗聽得冷笑:“竟然不許諾我高官厚祿?”
公孫儀坦然道:“如若將軍果真需要這些的話,又怎麼會堅守西關多年,甚至於在朝廷停止撥款之後,自行籌措軍資?”
衛釗聽得默然,許久之後,才道:“我的女兒其姝,是陛下的皇後,我與他有著翁婿之情……”
公孫儀略微停頓,雲葳卻在此時接了下去:“您覺得,鄭國天子真的有把您的女兒當成相伴一生的妻子來對待嗎?”
衛釗知道,這位女客人是在間接的告訴他,你女婿對你女兒其實也不怎麼好。
他自己也明白,隻是難免要為自己的君主分辯一句:“他也有自己的難處……”
雲葳打斷了他的話:“那麼,衛將軍,你知道你的女兒為什麼至今都沒有子嗣嗎?”
衛釗臉上不由得流露出幾分痛苦來:“後宮本就跟朝堂之事息息相關,我又領兵在外,陛下難免要有所平衡……”
雲葳臉上的嘲弄之色因此變得顯著起來。
“如此說來,我倒真是有些想不明白了呢。”
她笑吟吟道:“你們鄭國的君主,可真是奇怪啊。”
“知道國家處於四戰之地,岌岌可危的時候,他想不到自己要做一個合格的君主。”
“知道列國都在變法圖強,富國強兵的時候,他想不到自己要做一個合格的君主。”
“知道自己的百姓過得豬狗不如,一年不如一年的時候,他想不到自己要做一個合格的君主。”
“但是當他娶了皇後,皇後又是大將之女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要做一個合格的君主,不要讓後族的勢力過大了呢!”
“雖然他平衡不好朝堂之上文官和武將的關係,也拿捏不了諸國之間的鬥法,但是到了後宮,他就知道要通過偏心妃嬪和給皇後下避孕藥物的方法來維持平衡,拿捏後妃了呢!”
“難道您不覺得奇怪嗎?”
雲葳神色疑惑,不解道:“隻有在需要損害妻子利益的時候,他才會想起來要做個合格的君主——我是發自內心的不明白,這樣的君主,鄭國真的很需要嗎?”
“難道皇後是個危害社稷的毒瘤,一切危機都是她帶來的,隻要皇帝堅持不懈的折磨她,社稷就能穩定了?”
她終於將不屑明明白白的表露了出來:“廢物就直說是廢物好了,用這種不知所謂的手段去磋磨妻子,美其名曰是為了家國天下,隻會貽笑大方,丟人現眼,鄭國的皇蠢帝到底能不能想明白這個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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