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卻隻盤坐床上,平靜看他:
“聽來足下不是初犯。”
就連話中語氣也十分平靜。
“……”
書生鬼當即一驚,渾身一顫,知曉自己話中漏了破綻。
實非自己愚笨,實在是這屋中陽氣如火在燒,他的身體都在迅速縮小,抵抗這份痛苦已是竭儘了所有精力,實在沒有空閒再去計較其它。
此時也隻能吞吞吐吐說一句:
“在仙師這裡是初犯……”
“原來如此。”
“請仙師饒命!”
書生鬼的身形還在迅速縮小。
眼見得如此下去,不消半刻,恐怕他就會如正午時的雪,融化得乾淨。書生鬼見狀哪裡還敢耍心思,隻一個勁的開口求饒。
“仙師饒命啊!”
“足下莫急。”
道人隻揮了揮衣袖,房中的夏至靈力與陽氣儘皆消散。
書生鬼頓時鬆了口氣。
不止是不再承受那仿佛火焰炙烤般的煎熬,而且此時正是淩晨,陽氣弱陰氣盛,世界無光,一旦這間房間恢複正常,他便如同一下子從火窯中回到了涼快舒適的春秋時節,忍不住想呻吟起來,好比岸上暴曬的魚,快被曬死了,突然又回到了適宜的水裡。
隨即身體也可以動彈了。
隻是在這般道人麵前,他哪裡敢動,哪裡敢跑。
“偷盜之事,罪不至死,我觀足下一身陰氣濃鬱純淨,雖道行不淺,卻不像害過人。何況化鬼不易,在下不至於因為偷盜就取了足下性命。”
“仙師明鑒,在下隻是偷盜成癮,生前愛偷盜,死後也愛偷盜,可從來沒有害人的想法!”
“話雖如此,然而偷盜畢竟不對,足下若未偷到在下頭上,在下也許會當做不知曉,如今既然偷到了在下這裡來,便算是你我的緣分。”道人平靜的看著這名小鬼,“若是活人,便由陽間律法管,若是陰鬼,便由天宮地神管,便送足下去就近的道觀廟宇,如何?”
“仙師饒命啊!饒命!”
書生鬼立馬一個勁的磕頭。
“怎麼?”
“仙師有所不知,妖邪鬼怪雖歸天宮管,但通常人死之後,魂魄本就該消散於天地,因此天宮對我等陰鬼最是苛刻!若仙師將我送往天宮,便等於判了在下的死罪啊!”
書生鬼說著,頓了一下:
“何況如今各地皆有捉鬼之人,雖本事不高,可在下也有聽說不少小鬼被他們捉了去,若仙師將在下送到就近的道觀廟宇,恐怕、恐怕在下不一定到得了天宮那裡去……”
“哦?”
宋遊倒來了些興趣,問道:“各地皆有捉鬼之人怎麼說?”
“在下也不知原因,總之最近些年來,常有道人滿地走。若遇到小鬼,便捉了去,若遇到大鬼,做過亂的,也要設法捉了去,沒做過亂的,聽說有些也逃過了一劫。”書生鬼如實說道,“在下一來沒有害過人,二來也有些隱匿蹤跡的本事,才得以逍遙至今。”
“……”
床上盤坐的道人眼瞼微垂,想了想才又問:“可知他們為何捉鬼?捉了鬼又都用來做什麼了?”
“這個……”
書生鬼犯起了難,想給出一個答案,又給不出來,隻得說道:“這個在下就不清楚了,不過想來也沒什麼好事。”
“那足下認為,我當如何?”
“敢……敢問仙師,什麼如何?”
“對足下,如何?”
“我……我說?”
“說來聽聽。”
“……”
書生鬼咬了咬牙:“便請仙師降下責罰,哪怕再用陽氣灼傷,燒去在下大半道行,隻求留有一命,在下便感激不儘。”
“那以後還偷嗎?”
“不……不敢了……”
“足下猶豫了。”
“仙師饒命!在下絕不敢了!”
道人不免覺得好奇,誠心發問:“聽聞足下是因偷盜而死,為何死後還不痛改前非,仍要偷盜呢?”
“這……”
書生鬼猶豫了起來。
他也機靈,知曉一個好的回答,或許便能助自己逃過這一劫,於是猶豫了很久,才一下跪在地上,誠心說道:
“仙師有所不知啊,人化成鬼之後,雖然看似得以長壽,比陽間壽命更長,可其實哪能與活著一樣?”
“還請足下起來說話。”
“不敢……”
“請起。”
“……”
書生鬼這才站起身來。
隻聽道人說道:“願聽足下見解。”
“稱不上見解,隻說說我自己。”
“善。”
“人活著時,吃喝拉撒都覺得平常,曬著太陽也覺得燙,雖然怕死,卻也活著,雖然常有病痛災禍,卻也有彆的保障。”書生鬼一邊說一邊悄悄瞄著這位道人的反應,“可成了鬼後,任它再好的美味佳肴,都嘗不出味道了,任再好的美酒仙茶,也都喝不進去。餓了隻能吃露水。
“剛死那幾年,家裡人還每年都會給我上香,那香的味道還不錯,可後來也沒人上了,隻能逢年過節到處去偷彆人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