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咯……”
“是啊。”
“貧道還記得小的時候,經常去山上摘桃子吃,可真是甜。年生好的時候,都不用去買,也不消偷,路過說兩句好話,人家也肯讓你摘。”老觀主連連搖頭,聲音拖得老長,臉上滿是對故土的懷念,“可惜啊,這地方什麼都不錯,就是沒有桃子。”
“在下在山下時,也有幾十年前從競州來的百姓,他們也說想念得很。”宋遊說道,“大概大家孩童時候都是這麼過來的。”
“誰不想念呢?”
老觀主說著頓了頓,又朝他偏過頭,絮絮叨叨,給他說當年競州真山腳下那數十裡的桃花山,每年夏天產的桃子,有多大多甜,汁水多豐富。
越講越興奮,紅光滿麵,不時笑幾聲,露出僅剩的兩顆牙齒。
可講完之後,就宛如盛宴落幕,神情也失落起來,歎氣也搖頭:“早知道,當時就該帶點桃子進來的,就是揣兩個桃核進來也好啊……”
“當時哪裡又想得到?”
“是啊……”老觀主搖了搖頭,“貧道還記得,那時是昌元九年。”
“昌元九年有大災。”
“外頭過了多久了啊?”
“昌元九年的話……”
宋遊停頓了下,思索計算,隨即才答道:“沒算錯的話,離現在有五十五年了。”
“當時貧道二十六……”
“現在該八十一歲了。”
“都八十一歲了啊。”
老觀主仰頭看天,感慨不已。
“觀主高壽。”
“高什麼壽啊,不打仗,不挨餓,不受累,隻要能長得大,大部分人都活得長。”
老觀主說著無奈歎息,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幾位徒弟,連聲說道:“不要坐在這裡了,先去弄點吃的來,好好招待這位道友,都去,都去……”
幾個中年道士便都離開。
有的摘菜去,有的取肉取魚去,有的生火燒水,各有忙碌。
老觀主這才湊近宋遊,再次問道:“你是不是遇到一個姓竇的人,才進來的?”
“正是。”
“道友怎麼進來的?”
“也是有緣。”
“能進來當然是有緣……”
“觀主又是怎麼進來的呢?”
“貧道怎麼進來……”
老觀主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山,又眯著眼睛,在回憶中挖掘很久,才感慨說道:“當時我們餓得不行,四處去找活路,遇到一個人,差一點就被彆人抓去剮了吃肉了,我們把他救下來後,他跟著我們走了一段,忽然有一天,跟我們說,想找活路的可以跟著他走。我們離死還有一口氣,很多人都相信了,相信的就跟著他走。那是一個晚上,什麼都看不見,隻曉得跟著他走,走啊走,就走到了這裡來。”
“也是有緣。”
“不過離開時他對我們說,不要講給任何人聽,這些年,貧道也從來沒有對彆人說起過。”老觀主說完,對他叮囑道,“道友也不要到處說,免得山上的神仙知曉了,怪罪道友。”
“山上的神仙?”
宋遊回頭看了一眼山巔,露出笑意。
“啊!”
“觀主知曉山上有神仙?”
“有啊。”
“長什麼樣呢?”
“不好說……”
“觀主曾親眼見過麼?”
“當然見過!”
老觀主立馬瞪圓了眼睛,說道:“貧道之所以在這山上建道觀,就是年輕的時候,上山砍柴,在山上曾見過一次這位神仙,之後還有兩次,山下有人忘了當年祖輩留下的祖訓,囂張跋扈,欺男霸女,被雷劈死,不也是山上的神仙乾的?再說,我們能隱居到這裡,不也是神仙顯靈?”
“那位姓竇的……”
“怕是神仙變化成的!”
“原來如此。”
宋遊又往山上看了一眼。
貓兒也跟著扭頭往山上看。
卻隻看見鬱鬱蔥蔥的草木,背後被夕陽照成粉紅色的雲霞,並沒有看見什麼神仙。
看來此畫有靈。
宋遊收回目光時,老觀主已經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叫他去觀中吃飯。
沒有拒絕的道理,宋遊便恭恭敬敬的攙扶著他,到了道觀中。觀中幾位道長殺了雞,取了醃魚和風乾肉,雖隻有幾道菜,卻都很大一盆,幾盆菜便占滿了大半張桌子,隻覺得每一盆菜都夠幾個人吃了。
又是邊吃邊聊,雙方都很儘興。
吃完飯後,宋遊便要離開了。
老觀主顫顫巍巍站著,對他問道:“道友之後有何打算呢?”
“在下想去山上轉一圈,轉完便要下山了。”
“貧道是說,之後有什麼打算?要是住在山下的話,在哪邊定居呢?要是沒有地方去,不妨就住道觀裡。”老觀主說道,“說來不怕道友笑,貧道當年在外麵時,之所以上山當道士,也隻是想混口飯吃,進來時又年輕,沒有學到什麼本事,道友若能來,也是一件美事。”
“觀主好意心領,隻是在下其實也隻是一個假道士,不懂多少道教經義。”
宋遊心中感動,誠心施禮。
腰身點頭,念頭又起。
於是抬起頭來,又對老觀主說:“不知觀主觀中是否有筆墨?”
“自是有的……”
“可有顏料?”
“也有幾樣。”
“可否借來一用?”
“去拿!”
不一會兒,筆墨顏料便來了。
隻見年輕道人接過筆墨,出了道觀左右看了看,尋了一麵最外圍的白牆,揮筆作畫,細細勾出樹乾與枝丫,點上葉片。眾人皆不認識此樹,早已老眼昏花的老觀主也看不清楚,哪怕道人在樹枝下畫上果子,眾多中年道人也認不出來。
直到年輕道人為果子點上嫣紅,點得隨意,墨跡卻隨白牆暈染,和真的桃子相差不多,白發蒼蒼的老觀主這才神情一凝。
白牆上多了一顆桃樹。
畫技不算高,畫得不算好,可傾注了心血,便如有神助,也畫出了幾分靈韻。
道人畫完之後,凝視許久。
接著對著牆吹了口氣。
“呼……”
此畫頓時靈氣十足。
似乎隱隱有白煙散開,又似乎並沒有,眾人隻覺眼前有些花,有人眨了眨眼,有人伸手揉了揉,忽覺牆上這幅畫有了些變化,越來越真,除了桃樹的枝乾枝丫大抵還是那樣子,枝葉與果子的顏色都有了明顯的變化,變得立體,光影分明。
一晃神的功夫,這一幅畫便好似不在白牆上了,而是跑到了白牆外麵來。
不對!
哪裡是畫跑到了白牆外邊來?
分明是牆邊長了一顆桃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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