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怎的冒雨前來?”
“今日剛好有位善信請貧道來城中看看家宅怪事,善信著急,貧道也不好拖延,便冒雨進了城。”文平子說,“想著離道友府邸不遠,上次一彆也有些時日沒見了,便過來拜訪一下道友,卻是沒有事先通報。”
“修道之人,正應該如此自然隨意,道友又何必如此客氣。”宋遊端起茶杯,“外頭天寒請道友飲一杯熱茶,驅驅寒吧。”
“多謝。”
文平子雙手接茶,小口酌飲。
茶湯紅亮清澈,有馥鬱的木香。
“好茶!真是好茶!”
“禦貢龍團,還是以前在長京的時候,有位故人得了陛下的賞賜,贈予我們的。說是越陳越香,放個三五年最好。在下一直很少喝,如今剩下這半團估摸著也到了風味最好的時候了。”宋遊也捏起茶杯,放到鼻下,先是聞了聞,這才細品。
自己煮的茶沒有加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雖說這龍團加一些梅乾進去也不錯,但他也加得很少,最大程度的保存了茶香。
第一次撬開這龍團來煮,便知是好茶,隻是香味仍有些渾濁,細細一品,仍然有些常人難以品到的倉味,是黴菌和灰塵所致。如今所有雜味基本都隨時間消失在了路上風裡,香味也變得更清澈,是複雜又純粹的木香,果然更上了一層樓。
“道友煮得也不錯。”
文平子品了兩口,將杯子捏在手裡,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溫度,溫暖著剛從雨中走來的他,卻是有些憂心的說:
“自打今年開年以來天地死物成精破土現世,妖邪頻出,光是貧道知曉的、前去驅除過的,便有好幾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是啊。”
宋遊也放下了茶杯。
知曉文平子冒雨而來,他便猜到文平子定是來與他說這些事。
“道友覺得……”
文平子看著宋遊。
“縱觀古今,浮沉不斷,起伏不止。每到太平之時,妖邪定然收斂,若是亂世將至,便是妖邪頻出。每幾百年便是一個輪回,不曾變過。它們好似比我們更能嗅到天下的變化。”宋遊點頭道,“這確實不是什麼好兆頭。”
“果然如此……”
文平子顯然也是有所猜測的,可從宋遊這裡得到佐證,還是不由震驚,喃喃自語:“如今可正是前所未有之盛世啊……”
“是啊。”
“如今,如今鬼魂變多,若是亂世到了,屍骨滿地,豈不遍地都是鬼?”文平子擔憂的道。
“在下過幾日就將啟程,離開陽都,爭取儘快解決此事。”宋遊麵容平靜,頓了一下,“可在此之前,若有妖邪作亂,惡鬼害人,還得麻煩如道友這樣的修行之人,多多辛苦,匡扶亂世,肅清妖邪。”
“這是貧道職責所在!”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道友本事很高,可東奔西走,終究虧了身體,請神之法學來簡單,若能散開傳承,便更好了。”
“亂世若至,貧道豈能敝帚自珍?”
“道友品行,在下敬佩!”
“宋道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可能阻止這亂世到來?”文平子問道。
“……”
宋遊沉默了一下,這才答道:“隻能拖延,隻能儘量使百姓過得好一些,然而此乃天下大勢,卻是極難阻止。”
“道友也不能嗎?”
“不行。”
文平子便沉默了下來,麵露思索。
又飲了幾口茶,下意識左右看了看,卻隻看見了蹲在旁邊給煎茶的火爐添柴的小女童,還在縮在屋簷下的燕子,這才說道:
“道友聽說了嗎?當今聖上已經立了皇儲。”
“哦?”
宋遊轉頭看向了他。
終於立儲了呀……
看來那老皇帝也命不久矣了。
“就是這個月初的事情,十來天前吧。前兩天有位從長京來的善信,到天星觀來上香,貧道這才聽說。過些天估計也該傳過來了。”
“可是立的嫡子?”
“道友怎麼知曉?”
“猜的。”
“正是小皇子,林世。”文平子眯起眼睛說道,“此前在長京時,貧道也曾與小皇子打過交道,他是嫡子,名正言順,又儒雅溫和,朝中文武世家大族都希望陛下立他為皇子,怎會引得天下大亂呢?”
“在下久不在長京,亦是不知。”
宋遊也撚著茶杯,眼中一陣恍惚。
雖然他確實沒有天算師祖的本領,不過恍惚之間,卻也好像看見了今後的事。
若非太子早夭,便是這老皇帝拖得太晚了。
“唉,那便有勞道友了。”
“也有勞道友。”
兩名道人隻互相行禮。
女童蹲成一團,專心燒火煎水。
……
大雨又連著下了三日才停。
正好三日。
廟外大雨瓢潑,根本沒有人來,何況聽說外頭的路都斷了,陽江漲水也漲得厲害,湍急成洪。這三日霍二牛除了渴了去屋簷下飲些雨水,既沒有東西吃也不能吃什麼東西,也沒有人說話,每日隻好聽雨聲。
雨聲嘈雜,卻全是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