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樂止,文武叩拜,西齊王登高位、舉起酒盞。
“第一盞,敬天。願天佑西齊大地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第二盞,敬先人。謹遵祖訓、不忘遺誌。”
“第三盞,敬在座諸位。一年花朝,懷故致新。望我西齊棟梁能感念天時、朝夕恪勤,為人為民、篤行毋怠。”
“謹遵王命!”
劉禎微笑,同眾臣子一同飲下甘釀,手一揮:“還請諸卿共飲喜樂,不必拘禮。”
載歌載舞,一心閣氛圍融洽;三盞飲儘,眾人不再正襟危坐。
劉禎見狀,故意將身子向前傾斜些,半依靠住王座的一側扶欄,朗聲問道:“下月,本王欲親自掛帥,在琮隆與翕邊接壤處練兵。諸君以為如何?”
要不要練兵。這是今晚正題。
殿上窸窸窣窣。
佘曲第一個起身:“臣認為不妥。”
“哦?”
劉禎像是第一次知道佘曲反對自己東巡提議,皺眉不解,謙和請教道:“還請老師儘道。”
佘曲見劉禎這時提巡狩,多半心意已定,卻仍想力挽狂瀾:“王上,兵戟動則威,威以除害;常務則玩,褻玩則無震。我王仁德,然每載重兵巡狩,讓百姓恐慌、誤會。先王重德不官兵,因而百姓心安、西齊富庶。王上此行還請三思!”
“臣以為佘閣老此言偏頗。”
起身反駁的是薄申雲。比之佘曲激動而顫抖的年邁之軀,薄申雲脊背挺拔、冷靜且自信:“臣以為,巡狩並非以威示人、以武壓勢,而是壯民誌、定軍心、揚國威。嬰冬之所以敢反,北離王威未至矣!王上,我西齊安泰、百姓無恙得益於曆代帝王勵精圖治;臣幸得生於治世、追隨明主,但昨日動蕩、先輩血淚仍鐫骨銘心!巡狩擔居安思危之職,萬不可止!還請王上明鑒!”
陸歇看見佘曲聽完薄申雲的話,唇邊灰白參半的胡子氣得直抖,半晌壓下被故意曲解後的火氣,爭道:“王上,祀戎之禮乃西齊開國國君創下,是祖製,臣並沒有要斷禮俗、忘曆史之意。隻是如今巡狩場地過大、時日過長、消耗財力、民力甚多。恐民不堪重負!況如今,北離戰亂不斷、瘟疫肆虐,與我臨近的牙峪災禍頻出。我王仁慈,思慮邊境百姓安危,幾番調遣軍隊向東北方、鎮守邊境。將士幾經輾轉亦疲憊。東巡之事可否一緩?”
“閣老之言差異。”薄申雲再次搖頭:“正因有動蕩,才該昭兵力。一來向外族示強,二來扶民心。讓內外皆知,西齊王心係每一個百姓、每一寸土地。如此上下一心,為逆滅息,事半功倍。”
佘曲眼下褶皺跟著頹垂,氣道:“那你說,該抽調哪路前往?來護王上安危。”
佘曲和薄申雲說得都很委婉:其實不是將士疲敝,而是眼下京城駐兵不足。
九澤先皇趙佶一統寰宇之意世人皆知,當政時,對西齊與北離挑釁再三。那時,西齊並不如今昌盛,靠著兩任帝王、幾代軍民著胄甲、舉戈戟,抵禦外族;促農商、明法政,發展經濟,才具備今日讓九澤忌憚的條件。
九澤八皇子趙淳不似其父武斷專橫,即位以來,收兵蓄銳,如今北離之亂是其第一“戰”,而後將如何尚未可知。劉禎擔憂北離之亂從接壤處侵襲西齊,派出重兵駐守、加固城池,這本無錯。隻是若此時照舊巡狩,那麼京都與印芍皆空虛,恐有人釜底抽薪;然而不巡狩,則像外族證實,西齊勢力不過如此。
這才是以佘曲和薄申雲為代表的兩派真正的爭議所在。
兩人過後,分彆又有分立其後的兩派人馬一一陳詞。
劉禎的臉躲在燭光後,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宴席下爭議的眾人。
他不是昏君,他何嘗不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安排大型練兵的好時機?但權衡後,他選擇示強。今日讓眾人商討,一來確是要兼聽自鑒,二來也要說服異議,達成統一。
“瑞熙王。”劉禎突然一語,聲音不高,卻讓殿上所有人都能聽到。
“臣在。”陸歇起身行禮。
“瑞熙王是驍勇之後,少年時便入軍中,曾駐守佘駁多年,讓外族人聞風喪膽。今從北歸,也不多休息一番,便要入軍中。依你之見,本王該如何?”
以為如何?
陸歇私以為去與留各有利弊,但以自身處境考慮,他是不希望王上東巡的:醉翁之意不隻在酒,劉禎要對祁王動手。但是,王意已決,此刻根本不是在問自己,而多半是要下達命令。他預感到,劉禎馬上就要“公布”今日昭自己參加其心腹宴會的原因。
“臣此去北離未完成王命,乃戴罪自身,再不敢自負妄言,一切謹遵王上指示。”
“瑞熙王出使北離,讓我西齊與北離達成數項合作盟約;後又以一己之力,保住北離王族宗室血脈、數位重臣,讓蕭氏匡扶一統有所倚仗。功不可沒,何罪之有?”西齊王兩三語為陸歇此行定了性,又笑笑道:“況你兄弟二人本都是將帥之才,瑞熙王為國之大義甘屈居敵後。但蟄伏久了,人都說本王厚此薄彼,辱沒了瑞熙王,讓西齊少了一位領兵之人。既然你說全憑我意,那今日,本王賜你兵印,讓它與你‘無名軍’珠聯璧合,隨本王一同練兵,你可敢承下?”
帝王一言,方略既定。
劉禎不是不懷疑陸歇立場,但也明白,不管他真出於為祁王考慮,還是承擔國之親王的責任,是不會公開與自己對抗、更不會賣國求榮的。既然自己已選擇祀戎、且有意設計搗毀劉祁勢力,那不如率先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拉到台前,讓他成為矚目之人、亦受人監督。如此,劉祁到時即使想負隅頑抗,也不能再以陸歇為盾。
西齊王所想恰壓中了劉祁的計劃。一直以來,陸歇在朝中、在軍中都不如自己哥哥鎮南王那般聚光。這也是他能“兼顧”劉氏兩兄弟、暗地裡幫扶劉祁的原因。但今日之後,這種布陣被打破了。
此言一出,殿上再無人敢辯。陸歇一愣,跪地領命:“承王上不棄,願賜予臣戴罪立功的機會!臣就算肝腦塗地也絕不負王上重托!”
“瑞熙王言重。”劉禎看得出陸歇故意惶恐,但依舊受用,於是笑道:“本王可不許你‘肝腦塗地’,否則誰來保護本王呢?老師便又要擔心了。”
“是臣出言失當。臣定不辱命!”
然而,這還不算今夜最讓陸歇惱火的決議。因為此刻,還有一人尚未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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