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
秦蒼驚訝。
披蓑戴笠、層層黑紗蒙麵。露臉之前,讓人率先猜想的竟是小壞和小乖口中那個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神秘人。
“瑞熙王妃。”
“泰然自若”四個字仿佛焊在陳燁身上,此刻她微笑中竟還透出些許驚喜,壓根不去看不遠處被秦蒼打斷了腿的護衛,似乎剛才的搏殺並不存在:“不知道是你們,手下人還多有冒犯,瑞熙王妃不要怪我才是。你們怎麼來了這裡?”
這話要問也該是我先問你吧?
“來看看。”秦蒼於是答得不冷不熱,見陳燁“哦”的一聲了然點頭,回問她:“九公主又來此為何?”
“來串門。”一句話將自己放置在客位上,卻又像故意暗示對方和身後小院的關係。
秦蒼不是不想見九公主。相反,昨日百花宴就一直在找機會與她獨處。可相見此地,著實意料之外,且心中卻湧出一席憋悶與失落混雜的情緒,說不清的怪異,像是自己煨了許多時辰的湯,被彆人錯加了一勺酸酒。
秦蒼學著她點頭,了然說“哦”,又轉向陸霆,看看對方衣袍,道:“大霆子,你受傷了。”
陸霆仍在躬身行禮,沒聽出來秦蒼意思,抬起頭:“無礙,隻是劃……”
“九公主可否讓我們進去?”秦蒼不等他亮明真假,搶問陳燁。雖是詢問,語氣卻不容質疑:“療傷耽誤不得。”
“好。”陳燁看看秦蒼,不阻止也不解釋,隻側過身,任女子一把拽過“傷患”就往院子裡闖。
院中並無埋伏,鳥獸啼鳴從山後深林中響起,將這裡襯得愈發安靜。
秦蒼環顧,空氣中彌漫著黴與塵埃的味道,卻沒有植物腐敗應有的氣息。向下看,不論是曾經雄赳赳竄天的樹木藤條,還是羞怯貼合地麵的花草,如今都連根枯死,層層疊疊伏在地上。它們的屍身相互擁抱,結構分明,沒有腐朽入土的過程,仿佛在一瞬間被抽乾了汁液而死去。
秦蒼並沒意識到自己走得有多慢。她儘量將腳提高,不想踩在曾經鮮活的記憶上,因為此刻任何一聲不經意的“吱嘎”都會帶來刺痛感。
倒在右手邊的,是自己幼時最喜歡在其下乘涼的那一株。它的葉子很寬很大,夕詔說是幾經輾轉、重金得來,不得凍、不得曬,需精心看護才得活。
可實際上,這株植物一點都不嬌氣,且很慷慨。它縱容自己在烈日炎炎的午後,抱著瓜果坐在其下看書,厚重的葉片在陽光的照射下,會從深綠轉為淺翠,脈絡清晰可見,像是大大小小的江流河道;貼近了,會發現葉片上有極短的絨毛,撓得鼻尖和睫毛有些癢;它身上總有一種非常淡的、類似荷花的香氣,涼絲絲的。
院子一角靠近籬笆的地方有一顆很小的花。不仔細注意不到。秦蒼數過,整個院子隻此一株,後來才知,整個西齊也隻此一株!它隻有孩子的食指那麼長,一片葉、一朵花,一朵花生一粒果。
鵝黃色的果,嬌弱得緊,總是垂著頭,又惹人憐愛。怕水,幾次初秋大雨,秦蒼夜裡驚得爬起來,為它撐傘柱欄。每每第二日,夕詔大早上回來見她頂著黑眼圈,便笑她抬舉自身:世間萬物各有各的命,哪救得過來?可不屑歸不屑,卻又總會熬一碗嗆人的薑藥湯逼她喝完。
那麼多年,自己練得毒物的廢水潑潑灑灑漸在這些五彩上,從不知珍惜,卻也不見它們挑剔,照樣生長得茁壯;如今,這一地卻都閉著眼睛,停止驕傲、停止呼吸。
或許是無法挽留、無法施救喚起了對無能的憤怒,又或許是在秦蒼眼中,仍有維護屬於她和夕詔的家的權力,總之任何踐踏仿佛都笞在自己身上。她從不認為自己是會葬花的那類人,但眼前情景、內裡心情無法言說。
前院植物命隕,讓身後無所掩的房子變得矮小佝僂。屋內昏暗,蛛網塵埃。桌椅擺件卻完好無損、安安靜靜。
前屋中有一門直通後院,現在門已不見。秦蒼朝內裡看,又向陸霆遞一眼神,陸霆輕輕搖頭,示意院內再無其他人。
“這房中可有止血的藥?”
陳燁笑笑:“這裡我不熟,不如瑞熙王妃找找看?”
找?求之不得。
兩人心照不宣,秦蒼甩下傷員,細細搜羅幾間屋。
屋中陳設與兩年前並無不同。被褥具在,隻是潮濕落灰,牆角綻了幾朵斑斕粘膩的黴瓣。
真的無人問津嗎?
可常年無人居住的房間秦蒼是見過的,比如璃王府自己原先居住的地方,雖定期打掃,但空氣是懸停凝固的。可這裡不同:許是九公主和她的人提前涉足,又許是更早便有人來訪,這裡原本的沉沉死寂已經被人吐納了大半,充盈流通。
可若說有“人氣兒”,卻又沒有人。這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並無暗門。
不過另一方麵看,既然什麼都沒有,那陳燁到此的目的則顯得更撲朔。
“九公主身上可帶有救急的藥?”一回頭,陳燁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
“不巧。”陳燁搖頭:“不如回城中醫治?”
“不急。”秦蒼直視對方,替她考量般:“既然九公主前來‘串門’,怎麼能沒有人招呼?”
“貿然拜訪,確實是失禮。”此處這本就經年無人,何來打擾一說?再說對於秦蒼,她更是沒有什麼可懼的。不過陳燁依舊將姿態放得很低,故意順毛。
溫柔是一麵鏡子,提醒對手不要失了理智、自亂陣腳,秦蒼似乎受其感召,緩和了語氣:“這處不易尋得。九公主是第一次前來嗎?”
“……的確不是。”
陳燁想了想才回答道,看上去很坦誠。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