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就定今日可好?”
“今日?”
“對啊,今日。以後每年除夕,就是蒼蒼的生辰。你看,全天下的人都在慶賀新的一年,慶賀你的降生。”
這話很浪漫又很幼稚,秦蒼想:對人來說,自我欺騙並不能讓原本的孤寂感消失;對事來說,慶典本身並不代表什麼,也不能突然讓明天更好,世上本來就不存在“衝喜”這回事;最重要的,此時此刻,這種絢爛的話沒有實際意義,對秦蒼這種脾性的人來說起不到什麼安慰作用。
當然,情得領。
“好啊,謝謝二哥,以後這天就是我生辰。”
“不隻是說說,生辰這天是要吃長壽麵的。還有禮物。”陸歇看秦蒼眼中毫無波瀾、不為所動還是怏怏的:“麵已經吃了。蒼蒼的生日還剩下幾個時辰,我們不浪費好不好?”
陸歇說著,就解下自己披著的大狐裘,並不理會秦蒼疑惑的眼神,將狐裘往秦蒼身上一裹,握住孩子細小的手腕,往懷裡一攏,飛身跳下了樓。
秦蒼還沒緩過神,一聲尖叫,就感覺陸歇穩穩落了地。待秦蒼眼睛睜開了,陸歇將小孩放在地上。院中不遠處已備有棗紅色的高頭大馬。
“你……你這樣對我腦部發育很不好。”
秦蒼對剛才的一係列動作倍感心驚,半天緩不過來神。下一秒又被陸歇牽著來到馬前,舉上馬,坐在前麵,一回頭,陸歇已經跟著翻身上馬,緊緊摟住秦蒼。一夾馬腹,“架——”,馬兒應聲飛馳出去。
南邊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人,家家戶戶正團圓或是已然到了西市。陸歇策馬跑得極快,烈烈的風從兩人臉上刮過。秦蒼一開始幾乎睜不開眼睛,緊緊窩在背後溫暖的懷裡,來不及想彆的。可慢慢適應了這種速度,就跟著興奮起來,跑過一盞盞燈籠燭火,一棵棵樹;踏過南方的落葉和宅邸飄出的一縷縷溫馨和滾燙。兩人一路向西,朝煙火最繁盛的地方奔去。陸歇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摟著秦蒼,感覺懷裡孩子的身體漸漸不再僵硬,漸漸放鬆、放鬆,最後左顧右盼起來。陸歇的角度,看不見秦蒼的臉,但能感覺到秦蒼和自己一樣是興奮的;秦蒼的注意力不在陸歇身上,如果她抬頭,就能看見淺淺的梨渦。
陸歇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是什麼時候起,不得不承起了責任,擔上了危險呢?不過這一刻,沒有璃王府的小王爺、西齊的戰士;也沒有記憶殘破、前途未卜的棄兒,隻有放開了心神,馬不停蹄朝著煙火奔去的兩個孩子。
西街熱鬨非凡,原來許多人早已來此買紙燈許願了。整齊高懸的燈籠、酒樓客棧中透出的燈火、遠處空中綻開的煙花和測量天際的紙燈將整條街照得通亮。樓宇間張燈結彩、車馬盈門,隱隱飄出的酒香醉了街上的人。街兩邊的攤販售著各式各樣的紙燈、年貨、吃食,引得行人頻頻駐足。手藝人是牟足了勁的,剪紙、年畫、竹編還有用食物雕刻的稀奇玩意兒比比皆是,個頂個的精巧。最精彩的是各種表演,街上有好幾處,吐火鑽圈的、變戲法的,口技、皮影、戲台,應有儘有,叫好聲和掌聲此起彼伏。
陸歇拴好了馬,拉著秦蒼在坊間穿梭。這也看看、那也看看,一會兒兩個人手上照例又添了許多吃食、物件。人多的地方陸歇不敢鬆手,秦蒼太小了,一不留神就能給擠沒了。
終於,兩人穿過最熱鬨的街,來到顯江在齊昌的分支——元河。西街是貿易聚集地,商販酒家彙集,為防止走水,此街坊禁止放燈、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所以人們也就約定俗成的來到這河邊。
“哦?那到底是‘緣何’?”秦蒼問。
兩人合掌許願,紙燈承載著小小的、說不清明的思緒飛上了天。
“本來是願望的願,傳是創立西齊的先祖起兵建邦的地方,先祖發願‘舍我為人,還天下一個太平。’後來建立西齊,以此為京都,人們就稱此處為願河,前來許願。可是“願”與“怨”同音,就取了“元”字。人們圖吉利,在河邊放燈,求個“圓滿”。
“嗯,願望是好,不過這世上哪有圓滿。”
陸歇邊說邊很自然地將掉落在小娃娃身上的細碎紙屑拈起來,突然聽得這麼一句,手上的動作被打斷了。身邊的小孩已將祈願合十的雙手放下,安安靜靜望著飛向天空的燈,聲音溫和又甜美,內容卻透著絲絲冷意。陸歇感覺心中隱隱的擔憂現在又騰升起來。於是蹲下身,兩手扶住小孩的雙臂,讓秦蒼轉過身看著自己。秦蒼的眼睛很大,內裡星河隱現、燈火明滅。
陸歇深深地看著秦蒼:“這世上不儘人意之事情確實很多,可依然有許多喜樂和希望。就像這夜裡,有星星還有燈火。蒼蒼,我現在確實不知幾時能回來,但我答應你,隻要安定下來我就接你走。”
“二哥,人是會變的。我不是不相信你,也知道你現下說的都是真話,可是以後你會去很多地方、見很多人,每天有很多事要處理,而事又分輕重緩急,如此一來,對於重要的事情排序就會改變。所以如今你對蒼蒼說的話是真的,我相信,但今後若做了彆的選擇也是無可厚非的。”
“二哥,其實我們都知道,此一彆或許再也見不著了。你我每天在哪、做了什麼又或是遇見了哪些人,終究不會被對方知道。我說感激和你們的相識,感激你們的善待都是真心的。人活一世,更多的人就是擦身而過、再也不見,可是某一天突然想起來曾經的遇見,都是件開心的事。”
“二哥,我習慣了凡事往最壞了想,如此才能未雨綢繆、應對接下來的局麵,你就彆再徒增感傷了。我們就這樣吃吃喝喝,放煙花多好。”
“不是的蒼蒼!不論你信或不信,我都會遵守承諾的。到時,我會再陪你放煙花、放燈、吃好吃的,把這些年你生辰落下的都一一補上。蒼蒼,你要乖!要等我!”
一個人怎麼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秦蒼見俊朗的少年眼睛閃閃,情感真摯,仿佛全然沒明白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會變”是什麼意思,便歎了口氣,也就不再勸。
此一彆,不知何時能見,再見時又將是怎樣一副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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