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是我的……”秦蒼從陸歇衣袖間隙處,望著自己的房門離兩人遠去。
“不安全。”
“哪裡不安全了?你的人都把這裡包圍了。”
對方不答。
陸歇這間房的布置與秦蒼那間一個風格,都像大喜房似的。隻是外間多了一個書寫的案台。
陸歇輕輕把懷裡人放在床上,拿過旁側的藥酒,挽袖子準備上藥。
秦蒼縮起腿。
“怎麼,你還害羞?”陸歇也不看她,繼續備藥。
“不是,我的傷就算不治也能好。倒是你,你到底傷到哪?王爺,我的毒都不是一般的毒。”
“你叫我什麼?”陸歇停下手上動作,抬頭望著對自己皺眉的人。
“好,好,陸公子!我沒跟你開玩笑!”
“不是,”陸歇鄭重:“剛才在井穴,你叫我什麼?”
“什麼?”秦蒼一愣,什麼叫什麼?轉念,卻又突然明白過來:陸歇指的是古井暗器那裡。在井邊,自己是下意識衝出去的,根本未曾多想,現在一經回憶才發現,自己叫的是小時候的稱謂。而陸歇,他已經提醒自己兩次了!
但是,當然不能認。
“什麼……我不記得了……”秦蒼往陸歇身上看:“你穿了軟甲?它們穿破了軟甲咬了你?”揭短,誰不會?
陸歇看秦蒼的神色便知她明白了,隻是不願意承認;又確認了她那時是想都沒想就奮不顧身去救自己,覺得心裡有暖意泛起來,便也不再逼迫她。
“嗯,軟甲被咬破了。你看。”說著指給秦蒼看。
軟甲確實已經殘破不堪,像是長了大麵積的癬,讓人看了不舒服。秦蒼細暗想,自己的蠱真可怕啊。但是甲片背後的衣物完好無損:“衣服不是好好的嗎?”
“那可能是咬我手了?”陸歇又將兩隻手自然地遞過去。
“手?哪疼?那些蟲子咬人很疼的,不過傷口會很隱秘。”秦蒼著急,拉過陸歇的一隻手,低下頭,仔仔細細的檢查:寬大的掌心、修長的手指,常年握劍留下的繭粗粗糙糙——沒有針孔。另一隻手,也沒有。
秦蒼摩挲著、摩挲著就感覺不對。一抬頭,就看見手的主人溫溫和和盯著自己,任自己的手被把玩欣賞。
一把就甩了陸歇的手:“你壓根就沒被咬對不對?你騙人!”
“毒是你放的,穴是你封的,你才是專家。我就是覺得不舒服,還不能說出來啊?而且,是你說要看的。”
陸歇很高大,將屋後的燭火光擋住,秦蒼看不見對方細微的表情。但聽這語氣竟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嬌。
也是,不管怎麼說人是自己傷的,秦蒼理虧。
“那……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受傷了,你看。”秦蒼指指自己腳踝,仰著頭眼巴巴看著陸歇,乖乖伸出一條腿。
陸歇一笑,坐下來。挽起秦蒼的褲腿褪了鞋襪,倒出紅油在手心搓熱,覆在秦蒼腳踝上。
“疼!”
按理說不該這麼疼。
秦蒼自己曾細細分析過。自從戴上天華胄,所有傷都能迅速好起來。但相應的,疼痛的程度會加倍:若本有一分疼,就變為十分;若是有十分疼,就變為百分。
陸歇看著秦蒼攥緊的手也覺得詫異,又想起大婚那天她中毒,大口吐血,痛得不省人事,之後卻又奇跡般地轉好,便問:“為什麼你身上的傷,‘不醫也會好’?”
天華胄有關夕詔,而對於有關夕詔的事,一直以來秦蒼都不願過多與人提及。她知道夕詔要去完成一件事,而過程會無比艱險,對外界暴露得越多,或許就多一分危險。同時她也明白,自己默許了:不論這件事是不是傷天害理,有違天道,自己都會毫不猶豫的支持他。隻是,他不需要她。
陸歇看秦蒼眼中明滅變幻,緊緊抿著唇保持緘默,知她不想說,就不再問。秦蒼這些年統共也沒接觸過太多人,又與醫治相關,猜也能猜得到是與誰有關。不過這倒引起了陸歇另一個疑問。於是半是好奇,半想讓秦蒼轉移對疼痛的注意力,陸歇又問:“今日吳涯問你的問題,我也感興趣。一開始你明明受製於她,為何又突然清醒?”
這是個可以回答的問題。秦蒼抱住膝,將自己精力轉移到當時的幻音中。
“她把自己幻成……嘶……幻成夕詔的樣子。說你要來傷害我和夕詔。我就相信她了。”
陸歇想,你這會兒倒是誠實。心裡一陣不爽,手上卻又不敢用力。
“她幻化的夕詔說:‘他會一直陪著我’。”秦蒼說完自己都笑了。
陸歇本來的猜測是“夕詔”的動作太過曖昧,讓秦蒼起了懷疑——當時吳涯離她非常近,像是誘惑。他不確定秦蒼對夕詔的感情是不是男女之情,所以現下不明就裡:“為什麼?夕詔沒說過這種話?”
腳踝的疼讓秦蒼手指頭幾乎扣進肉裡,不過她還是像聽了奇聞似的笑了——雖然他平時吊兒郎當,但是依舊是臨南的少司命啊:“他怎麼可能會說出‘永遠’這種話呢?”
雲裡霧裡,但眼前人又沉默了。陸歇想起井下秦蒼不受控的樣子。他第一次看她如此出手,穩、準、狠,就算自己用最佳狀態與她打,怕也不一定能討著好:“夕詔這些年都教了你什麼?”臨南的僧人可以結婚生子,可西齊的卻不能。他自然不想秦蒼遁入空門了。
教了什麼?秦蒼笑笑:“反正與佛法是不沾邊吧?”
對啊,反正一定與佛無關。
有一次自己與夕詔鬨了彆扭,大刺刺說出心裡話,說他根本就是個騙子,就是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不然為什麼偏要在秦樓楚館裡修行?
自己現在還記得夕詔的反應,他顯然頓了頓,又變作笑眯眯一張臉。隻是這笑容不似平日的吊兒郎當。他說:“那你覺得,如何才是修行?如何才能領佛法、悟菩提?”
“自然……自然是……”自然是,袈裟禪杖、吃齋念佛、避世清修?或是走馬長安道,名垂青史?再或是明鏡非台心無塵?
秦蒼一時回答不上。
夕詔看她支支吾吾就笑容更盛:“若是你剛才腦海中還浮現了人、情、事,浮現了具體內容。那就都不是。”夕詔清清嗓子,一臉正氣:“若我為了自己,避得一身乾淨,反就背道而馳了。”
“你……你誆誆彆人就算了,可彆拿這些唬我。你當我們第一天認識啊?”秦蒼不屑。
“啊?你這麼說話多傷人心啊!你想想,你想想我是不是給了你‘走夜路的勇氣’?你好好想想。”好看的和尚捂著心口。
“你少來!我說了不去就不去!”
“彆啊!你看那楊家姑娘正是花樣年紀,得麵對多少誘惑?正是需要我這樣的聖者為她指點一二的!你剛才還答應引薦我們認識呢。想吃什麼?好說好商量嘛……”
人前風流倜儻,人後撒潑打滾,實際上心比海深。
夕詔,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存在呢?六、七年的相處,他始終若即若離。夕詔從沒說過永遠,也不相信不變,可是他心裡卻有一個念念不忘的人。如果他覺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又會用怎樣的“歪理”去合理這個“執念”呢?
“王……陸公子,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
陸歇看著疼得雙手抱膝的秦蒼覺得心下許多不忍,她本就瘦,這樣緊緊蜷縮的時候則更小:“好。”
“以後,如果你們有什麼部署,能不能告訴我一聲?不用太核心的,就算是一點點暗示也行。我不會惹麻煩的,我隻是想……彆像今天這樣了。”
彆像今天這樣冒失。
也彆像今天這樣擔心。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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