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自己出生,樣貌隨了母親,人也聰明,很是被疼愛。可家裡被賜子觀音垂青似的——好日子不到一年,母親又接連誕下了二弟弟、三弟弟,自己便是從那時開始被冷落的。
母親是個玲瓏的人,極會討丈夫和婆婆的歡心,甚至與丈夫的原配夫人都相處得不錯。自小,她就教育自己,丈夫是女子的天,隻要討得了夫家的歡心,這輩子就稱心如意。
自己並不知道“如意郎君”該是什麼樣子,但大齡未出閣或是出閣了卻遭了夫家的嫌棄,那都是頂丟人的!
自己是個爭氣的,將母親的教誨牢牢記在心間,一個妻子應該會的、不應該會的自己樣樣習得。本來也算是如願以償了——嫁於了牙峪的一個縣令。這縣令初到褐洛時,自己便算好了,讓母親配合自己施了些計,便把那人迷得掏心掏肺。不過多久,聘禮、花轎一一來,風光體麵。
自己兩個不成器的弟弟接連敗壞家產,那時薛家早已不像之前那麼寬裕,自己用聘禮抵了家裡的漏洞,也算是揚眉吐氣。回娘家省親時,竟也可以上桌與父親弟弟一同吃飯。那是頭一遭,一家人將自己奉為座上賓,自己也吃得心安理得。
算來也是高攀了。那縣令年輕有為,除了喝了酒會哭嚎世道不古、錢權勾結、自己懷才不遇,並無其他。或許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替他排遣胸中憤懣。於是自己努力,在賬簿上、在炊飲上、在枕席上。
可造化弄人,自己夫君不知患了什麼疾症,一病不起,一月不到就一命嗚呼了。
夫君死後,竟是牆倒眾人推。接連有人告發說他貪贓枉法、草菅人命。怎麼會?他最恨貪官汙吏。接著又收到書信,說人並非是疾患而亡,是被人害死的。怎麼會?他那麼善良。
不過終於有一天,一夥人闖進了自己家,說是替天行道、收拾無良官吏。他們燒了房子,也燒了自己種在園中的果藤——那是打算在夏天給夫君釀酒的。
自己是個微不足道的人,又有誰來理睬呢。正思量著是否以糟粕之身回娘家,卻不想被人迷暈,再醒竟已出了北離。那個負責運送自己和其他女奴的男子長了一雙笑眼,待所有人都和氣。
我想,我或許可以試一試。
最終,我得以未入井,鬼使神差傍上了這笑眼男人。這是我第二次嫁人了。這次自己再不敢求富貴,尤其是看見女奴出井後,各個瘋傻,後怕中又深感萬幸。
可該來的跑不掉,一個裹鬥笠麵紗的女子前來問責,說男人私藏了“貨物”。對,我就是他們口中的“貨物”。辨識後,當即就要殺人滅口。不想,此時又“殺”出來個老婦,老婦隱在暗處與女子爭執什麼,似乎是她們內部出了分歧。再後來,自己就意識不清了,醒來竟被關在一處有菜肉香的暗室。暗室黑漆漆不知晨昏,有人為自己送水和飯。自己除了吃就是睡,不知昏睡了多久,直到昨日,有軍爺將自己從黑暗中救出來——麵館。
救自己出來的定是大善人、大官、大富戶。自己若是能像當年娘親一樣攀上這家人,那就好了。可是如何才能留下來呢?
被喚作“夫人”的女子,此番正吃得歡,不知眼前低眉順眼跪在桌前的女子的心思。若是兩人能互通彼此所想、所為,定然皆認為對方又可憐又可恨。
秦蒼現下極開心:一來,東西真好吃。這簡直是妥妥的“陸歇做派”,和小時候在山洞那次如出一轍,許久不曾見。她甚至想,陸歇帶兵打仗是否也要這麼矯情一番。二來,眼下是好戲。
眼前麵容姣好女子,怕是要“賴”上陸歇了:誓言了好一會兒要“做牛做馬”“打掃伺候”。可陸歇一副置若罔聞,輕輕攪動桌上一碗粥。秦蒼覺得陸歇要再這麼篤定的話,女孩兒該哭了。直擊戲文現場,恨不能轉過頭跟大霆子討論一番。
陸歇這個早飯吃得很不開心。
前一刻在房內,還以為自己的意思傳達“到位了”,小女孩也明明有了些不同往日的反應。現下可好,合著都是自己的錯覺!秦蒼那幸災樂禍的樣子溢於言表,一臉期待劇情如何發展。這種事,其實好處理得很,過往自己見得多了。今日並沒有讓陸雷將女子直接打發走,就是想看看秦蒼的反應。這下好,自己的小心思不僅全然落空,還給心頭添了個大堵,不知不覺就拿食物撒氣。秦蒼,你還有沒有點心啊!
“陸公子!”薛柳朝向陸歇一側,悲戚抹淚:“陸公子若不留我,我……我隻有死路一條了!”
來了來了,要威脅了。秦蒼緩緩點頭,往嘴裡塞進一口,目不轉睛。
“這位姑娘,”陸歇停了許久:“我家的事兒,我說了不算。你的去留要問過我夫人。”
秦蒼對“夫人”一詞不感冒,直看到桌前女子匆忙移動雙膝,朝自己這方跪拜懇求,才緩過神陸歇說得是自己。
跟我有什麼關係?
秦蒼驚得嘴裡東西忘了嚼,轉頭看向陸歇。陸歇一碗支離破碎的粥喝得雲淡風輕,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
“我?”秦蒼趕緊咽了嘴裡的東西。
嗬,不瞞姑娘,我也是寄人籬下、給人當靶子的,自己去留尚無法掌握。眼下我們老大顯然無意留你,作為下屬要會扛事兒:“姑娘起來吧。我們途徑費易,姑娘可與我們同行一段,到了費易,我們再派人將姑娘送回褐洛家中。”
“夫人不容我,是要將我逼上絕路!夫人,我隻是想做個侍女,留在陸公子和您身邊,絕無他想。請夫人成全!”梨花帶雨,好不叫人心疼。
“蒼蒼,你做主即可。不必考慮我。”陸歇放下碗,柔聲道。秦蒼接過目光,兩人儼然恩愛有加、相敬如賓。
秦蒼是在紅樓混大的,最不陌生就是故事,最不排斥就是給故事添把火。
“行,那跟我們走吧。”秦蒼招招手:“你要吃點東西嗎?今天路途挺長。”
不僅薛柳和陸歇,站在秦蒼身後的兄弟倆都愣了。
秦蒼很滿意自己扮演了一個不善妒的賢妻,微笑轉頭,正好對上陸歇噴火的眼睛,豪邁頓時失了一半:“你……你讓我做決定的!”
陸歇狠狠咽下最後一口粥,瞪著秦蒼,一字一句:“從小到大,我身邊,可不曾有過女隨侍。”
“謝過夫人!謝過夫人!”薛柳恨不得將頭磕出血:“柳兒以後就侍奉在公子和夫人左右!”
其實她大可不必這麼賣力,座上兩人的心思都不在。陸歇一凶,寒氣陣陣,大冷天吹得秦蒼背上冒汗:“我粗慣了,不習慣彆人照顧。”
薛柳拜謝起身退出,準備收拾趕路。一下子又剩下桌上兩人大眼瞪小眼,秦蒼乾笑一聲:“這……這個餅好吃,廚房還有嗎?大霆子隨我再去給公子拿點?”
“啊?”陸霆突然被點名。
“回夫人,廚房有。”說話的竟然是萬年冰。
“多謝。”秦蒼這次來不及在心裡取笑陸雷的麵部神經壞死,感恩戴德衝出了殺人的氛圍。陸霆跟著告退。
寒冷的北地,獨有的金色朝陽在木桌上跳躍。
“公子,密報。”
陸雷低聲道。從懷裡拿出信函,遞給陸歇。又掏出一小瓶藥水。
陸歌來信,信不自佘駁來。
陸歇眉頭緊鎖,看了兩遍才將其化為灰燼。看著信紙在火光下劈啪,並不回頭,問:“你信不過她?”
“屬下僭越。”
“無妨,你講。”
“……屬下並不懷疑秦姑娘居心,隻是人各有誌,姑娘有自己的輕重排序,並非我們所托之人。”
“你是怕她有朝一日會選擇自保,背叛我們?”陸歇端起茶杯:“彆忘了,選中她的人,不是我。”
杯身不穩,桌上一片瑩亮。
“萬望公子一切小心。”
“若我出了事,你和他不就自由了?”
“陸雷誓死效忠璃王府,效忠王爺!請王爺明察!”說罷撲通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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