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依舊沒有動搖。
美好與自由,本就不可兼得。他認為世主的想法沒有太大問題,但他選擇前者。
望著蘇明安清晰的眼神,世主眼中的期望一點一點褪去。
“我恨你。”世主說。
蘇明安偏轉劍身。
“恨你擁有一切又棄如敝履,恨你的從容,恨你擅自決定我的誕生,又擅自賦予我的麵容。恨你掌控我的人生,又恨我成為了一樣的人。”世主喃喃道,似乎在對蘇明安說,又似乎在對另一個人說:
“我恨你……奧利維斯。”
“恨你讓我如此清醒,又恨我什麼都無法改變。”
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壞人,那為何還要妝點高貴的麵具。
既然早就知道自己與陰溝老鼠毫無二致,那又為何要倚靠神明的塑像。
既然早就知道淤泥與汙水才屬於自己,那又為何要品嘗他人剝好的葡萄。
什麼都是自己的。
什麼也不是自己的。
因為太清醒,清醒到知道宇宙的奧秘,知道回溯的存在,所以背上了無數次嘗試卻無法解脫的宿命——自由。
而一開始,追逐完美的主人公,就站在他對麵。
他難道不知道,即使自己成功衝進了世界樹,燒儘這些書籍的概率也極低?他當然知道,從這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可能實現的毀滅。
他隻是求仁得仁、求死得死。既然注定無法阻止故事的完結,那便讓自己成為最後的腳注,死於結局固化之前。
一隻從荒野裡摸爬滾打生長出來的野獸,能有一顆什麼樣的心?
生食屍肉,渴飲鮮血,撕咬敵手,日夜不休。這就是野獸。
“……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世主說。
火勢變得越來越小了,他終究還是燒不儘這些書。
“我想說一句話。”蘇明安說。
世主微微抬起頭,神情略有動容,他期待蘇明安能夠明白他的意誌。
“……你不該殺了祈晝。”蘇明安說。
他隻有這句話。
蘇文君緩緩抬起手掌,捂住臉龐,喉嚨裡發出“嘶嘶”喑啞不清的笑聲。滿頭紫發飄揚,發尾沾染著火星,就像一朵妖豔的紫羅蘭,他幾乎笑得渾身發抖,鮮烈異常。
“完美”的主人公啊,果然他在乎的還是這些。
“有沒有一種可能。”蘇文君的聲音很輕很輕:“你見證了他的死亡,他還能在新的世界裡複生。而我殺他,是為了活下來敲定一個事實。”
蘇文君突然伸出手。
蘇明安立即警覺地後退,揮劍,一劍捅穿蘇文君胸口。
溫熱的鮮血順著劍身淌落。蘇文君眼眶滲血,緊緊咬著牙齒,仍舊在伸手。
他從懷裡拿出一本書、一支筆,翻到最後一頁。“啪”地一聲拍到蘇明安懷裡。
蘇明安低頭一看,書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大多是蘇文君的人生記錄,最下麵,是一行小字:
……
【世界樹內,烈火飄揚。】
【蘇明安殺死了蘇文君,並捏碎了蘇文君的靈魂。】
【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蘇文君。】
……
最後兩行字泛著金光。
作為創生者,世主的言靈沒有用於絕地反擊,也沒有用於換來金銀珠寶,而是……敲定自己的死亡。
——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蘇文君。
這要是一個多麼絕望、多麼心如死灰的人,才能寫出的言靈。
他想要敲定的,就是這個事實。
在往後可能發生的循環中,請不要讓他再出現了。
“我曾無數次告訴自己。”蘇文君嘴角流下鮮血:“隻要……再聽到一個生命的求救,再看見一個人愛我……我就停手,不再執著於毀滅,而是滿足他們對於完美而非自由的渴望。畢竟,他們想要安穩的生活勝過自由,這沒有錯……”
“但是,但是……”
“我的這個想法……並沒有實現……”
“小時候,為了一塊饅頭,乞丐打斷了我的腿……饅頭在爭搶中被狗咬去,旁人都嫌晦氣,我趴在地上拖著雙腿挪過去,和狗撕作一團,終於搶來了饅頭……”
“再大一些,我給好心的養母煮了一碗長壽麵,轉頭回來,房子塌了,偷工減料的包工頭早就跑了……我買不起墓,最便宜的墓比一個活人還貴……”
“更大一些,我為了給朋友申冤,被打了四十棍。走到牢裡想贖人,人早就餓死了……”
“還有,偷偷給我塞作弊紙條的人……軍隊裡給我使絆子,搶我功名的人……不懷好意接近我,想取我內臟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勾起唇角:
“很少,又很多。”
“很美,又很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