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皮朗城。
原先這個龜茲城池,城郭壯美,人口眾多,但是在呂布屠城之後,西域聯軍又是再度洗劫,城中殘存的百姓或是逃離或是死亡,餘者不過十之三四。
等新的龜茲王白橙來到了皮朗城的時候,就隻看見了四處的殘骸。城牆上都是豁口,城內殘存的民眾不過百戶,而龜茲皇宮之中更是破爛,幾乎連一個完整的地方都找不到。白橙甚至在漏風的房屋裡麵睡了兩天之後,才算是勉強有人將牆體和窗戶上的漏洞封堵上。
呂布無疑是皮朗城最終敗落的罪魁禍首,而隨後的兵災則是徹底的摧毀了這個城市。
雖然說西域聯軍表麵上是說為了替龜茲人討一個公道,但是實際上除了自家的父母,又有誰真的會全心全意為了自己之外的人去勞心勞力?
大家都是辛辛苦苦遠道而來,吃點用點拿一點,有什麼問題?
於是皮朗城就自然變成了現在這般的樣子。
當然,最悲催的地方,並不是在皮朗城內,而是在城外。
地獄一般的場景,是在皮朗城外十餘裡的一處山穀。
新龜茲王白橙去看過一眼,吐了一天……
因為大多數的屍體都被扔到了皮朗城外的這個山穀之中,而且沒有人會特意挖坑掩埋,亦或是播撒一些驅趕蟲豸和野獸的藥物,所以在這一處山穀之處,現在幾乎是人類的禁區。無數的殘缺屍骸,讓周邊缺少食物的食腐者吃得肚滿腸肥。
禿頭鷲起起落落,有的甚至因為吃得太多了,飛都飛不起來,隻能在地上蹦躂。
在這些食腐禿頭鷲邊上,就是成群結隊的豺狼野狗,吃得整個臉眼都是血紅……
現在是冬日,等到春天之後,這裡還會成為蟲豸的樂園,遮天蔽日的蒼蠅和各式蟲豸將成為這裡的主宰。
人死了,就死了。
死去的人會因為自己的軀體是被埋,被燒,被這些食腐者吃,而產生出什麼彆樣的情緒麼?那麼既然死去的人都對於自己的軀體不在乎了,為什麼其他的人會因此產生出了額外的情緒?是在害怕屍體,還是害怕自己的將來會死的場景?
反正白橙從那個時候起,再也沒有去過城外的那個山穀。
在城中街道之中,因為鮮血的灌注,很多地方從原來的黃灰色,變成了赭紅色,有些地方甚至紅得有些發黑。
陪著白橙到了皮朗城的,當然還有一些龜茲的大臣,而每當這些龜茲大臣們從帳篷裡麵,從殘破的院落裡麵走出來的時候,都免不了會感慨當年龜茲的強大,四處征討擴張國土的強橫,然而種種的輝煌,都如昨日之黃花,雖然還有些樣子,但是內中早已經腐朽不堪。
龜茲王,依舊是叫做龜茲王,並沒有因為皮朗城被破了,就改換一個名字。龜茲大臣的名號也沒有改變,於是就產生出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王和大臣們的權柄究竟從何而來?從龜茲的民眾麼?可是龜茲的民眾從來不知道有這個樣的事情。從名稱職位麼?可是很明顯現在的龜茲王和龜茲大臣已經比不上強勢的那個時代了。
皇宮雖然殘破了,依舊還在。
巨大的帳篷雖然少了些,可是依舊還有。
國王,大臣,奴婢,隨從等仍在。
所有的東西都似乎和原先龜茲國強橫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彆,但是似乎又是天差地彆。
如今,名義上的龜茲國王和實際上的掌權大臣,都是有些感覺到了命運的絞索已然套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並且越勒越緊……
『報!大漢使節距城百裡!』
龜茲傳令兵在大殿之外稟報。
『我尊敬的王,要趕快定下主意來……』首輔大臣蘇克裡催促著龜茲新王白橙。
白橙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頭看向了內大臣亞曆克斯。
白橙不是原本龜茲預定的繼承者,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散養的野孩子,根本就沒有接受過任何治理國家的教育,也沒有學過什麼特彆的本領。
白橙隻是之前龜茲國王白蘇的父親外出打獵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興起和一個牧羊女搞在了一起,一年後就有牧羊女抱著孩子找上門來了……
白橙的父親原本不想要承認,可是讓王室的血脈流落到外麵,總歸是一件不怎麼好說的事情,所以就捏著鼻子認了下來,自然也就不喜歡這個白橙。
而白橙的母親,牧羊女則是拿了錢財就歡天喜地的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對於牧羊女來說,生一個孩子能賣錢,就像是母羊生了小羊也能換錢一樣,沒有什麼太多的區彆。
國王不喜歡,母親不在身邊,嗯,就算是在身邊,牧羊女也同樣不可能教導白橙什麼。因此白橙就無拘無束的長大了,每天就是吃喝拉撒睡,直至忽然有一天,白蘇死了。
白蘇留著白橙,因為白蘇知道白橙根本構不成威脅。
白山叛變的時候也沒有專門派人去殺白橙,因為白山也知道,如果他成功了,白橙同樣也不是威脅。
結果偏偏現在白橙當了國王。
白山成為了叛國者。
在這之中,最為關鍵的點,就是首輔大臣蘇克裡。
蘇克裡很有錢,或者說他的家族都很有錢,為了保住這些錢,蘇克裡什麼都願意做。蘇克裡之所以願意扶持白橙,並不是因為白橙表現出多麼優秀的潛質,隻不過是因為蘇克裡和白山之前有一些矛盾,所以蘇克裡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到白山登上龜茲國的王位。
於是,還有比白橙這個繼承者更符合要求的麼?
至於內大臣亞曆克斯,原本不過是白橙身邊的服侍官。雖然亞曆克斯他和白橙一樣,是屬於原本在龜茲國內的邊緣角色,但是亞曆克斯多多少少比白橙要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也清楚一些日常的往來交際禮節什麼的,因此作為白橙上位之後唯一信任的人,自然而然的就成為了內大臣。
見白橙將目光轉向了內大臣亞曆克斯,蘇克裡也同樣將目光轉投了過去。和白橙那種谘詢或是求助的目光不同,蘇克裡的目光裡麵充滿了威脅的味道。
無他,蘇克裡是出錢的大爺。
要不然憑白橙一個牧羊女之子,哪裡來這麼多錢維護王城運作?
內大臣咳嗽了一聲,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尊敬的王,有句老話叫做,當朋友……』
『漢人不是我們的朋友!』白橙咬著牙說道,『漢人殺了很多我們的人!城外!城外那山穀裡麵!那裡麵……』
白橙說著,似乎想起了當時所見所聞,便是忍不住紅了眼,『憑什麼?憑什麼他們殺了我們的人,我們還要招待他?憑什麼?!』
蘇克裡瞪了亞曆克斯一眼。
亞曆克斯抽動了幾下臉皮,『我的王……現在我們應該將目光放長遠一些……』
『不!漢人是我們的仇人!』白橙站起身,『他們殺了我的兄長!他們毀壞了我的家國!現在還要我去迎接他們麼?去笑著歡迎他們麼?我做不到!』
說完,白橙就怒氣衝衝的大步奔向了內殿。
蘇克裡立刻就將臉沉了下來,『我原本以為養得是一隻羊羔子,結果現在看來我是喂了一隻不懂感恩的狼崽子啊……』
亞曆克斯歪著頭,裝作根本沒聽到蘇克裡的話。
『彆裝傻!』蘇克裡眯著眼說道,『我們尊敬的國王有些看不清楚局勢,我們的內大臣不會也看不清楚罷?若是真的這樣,我倒是認識一個非常好的醫師,就在城東,治療疾病非常拿手……』
亞曆克斯心中冷哼一聲,城東有什麼好醫師,是那個治療牛馬牲畜,專業精修蹄子的麼?雖然說不滿意蘇克裡的態度,但是畢竟出錢的是蘇克裡,因此亞曆克斯也就低聲說道:『我會去勸一勸國王……』
『很好。』蘇克裡點了點頭,『你要知道……漢人如果在我們這邊得不到他想要的,就會轉過頭去支持白山……如果讓那個白山真的成為了龜茲國王……就不用說我了……白山那家夥會放過王和你麼?還是你覺得白山會喜歡一個侍奉其他王的內大臣?』
亞曆克斯目光也漸陰沉少許,『不用首輔大臣提醒……我很清楚,現在更重要的是迎接漢人……到時候彆我這裡沒出問題,你那邊倒是出問題了!』
蘇克裡冷笑一聲,『你做好你的事情就夠了!』
兩人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