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雲懷疑著,思索著曹操的謀劃的時候,曹操也在考慮著斐潛是不是又挖坑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天生注定的對手。
就算是自稱天地之子的皇帝,也一樣不可能事事順心,百年躺平。
大多數人躺平,是因為無奈,而不是主動的選擇。
能站著呼吸到更新鮮的空氣,能看到更遠處的食物或是危險,又有誰喜歡躺在泥地裡麵,伴隨著泥腥味和旁人的腳氣鹹魚味共舞?
曹操就從來沒有想過躺平,即便是有時候他裝作躺平,但是內心深處都是渴望著他最終是能騎在彆人上麵的。
不論男女。
曹操一開始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對手應該是袁紹,而不是斐潛。
他承認,這是他最大的一個錯誤,隻不過他隻願意在心中承認,嘴上和外麵是從來都不提的。
斐潛現在幾乎就是時時刻刻都擋在曹操眼前,攪亂著曹操的心緒。
不過,即便是曹操再回到和二袁相爭的時候,他依舊會還是會選擇和二袁先做一場,畢竟比左右為男更可怕的,就是上下為男。
在打倒了二袁之後,曹操忽然發現,其實他的對手也並不完全是斐潛,他還有一個從他開始踏上這條爭霸的道路,就如影隨形的潛在敵手……
這個潛在的敵手,就是曹操自身。
或者說,整個的曹氏政治集團。
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或許豐衣足食就是一生最大的目標了,可問題是曹操並不會滿足於僅僅是『豐衣足食』,當然最為重要的是曹操現在也不允許他僅僅隻限於『豐衣足食』了。
他就像是一隻饕餮,或許一開始的時候隻需要一點血肉就能讓他暫時覺得滿足,可是當他的軀體越來越大,寄生在他身軀上和體內的生物越來越多的時候,他就自然需要更多的食物,更多的血肉,甚至為了滿足自己的進食欲望,他還會在饑餓難耐之時,撕扯自己身上的肉,以此暫緩饑渴……
現在,這種饑渴感越來越強,已經是幾近於無法抑製了。
這不僅僅是曹操一個人的饑渴,而是所有人,所有依附在曹操身上的人,都在饑渴,都在叫囂,都在渴望著更多,更多的血肉,然後對著身邊的人或物,虎視眈眈的看著。
曹操也曾經做出努力,想要改變,想要診治這種無窮無儘的饑渴症狀,但是他最終發現,如果想要徹底治愈,那就先要割開自己的皮肉,拔下自己的骨頭,挖出自己的心肝……
『這病治不了!』曹氏子弟們說道。
夏侯氏的人嘀咕著,『不會又要先拿我們的血肉開刀罷?這回可不成!』
豫州的士族豪強,左邊是一臉的蒼白,右邊是一臉的憤怒,『主公三思啊!』
『丞相,萬萬不可!』冀州的大戶大姓聲震宏宇,然後有人一頭撞死在丹階之前。
寶座之上,劉協眯著眼笑著,『曹愛卿,彆來無恙乎?』
腳底下的陰影之中,無數冤魂已經看不清楚了嘴臉,但是依舊試圖從黑暗無比的九泉之下伸出手,抓在了曹操身上,似乎試圖將曹操拖到九幽之中……
曹操一個哆嗦,從夢中醒來,就覺得腳有些發寒,發木,可是定睛細看,也沒有在腿上看見什麼恐怖的黑手,隻是那夢中的冰寒似乎依舊在皮肉之下,骨髓之中。
人人都看曹操輕鬆寫意,爬上這個床,招攬來那個寡婦,但是實際上曹操內心當中的壓力,從討董的那一刻開始,直至當下都沒有輕鬆過半分。
腳步聲傳來,在大帳之外停了下來。
細碎的交談聲音響起。
似乎是有人想要覲見,但是被守護的護衛攔了下來。
『何人?』曹操坐正了身軀,恢複了沉穩氣場,隻不過鬢角之處隱隱約約的虛汗,或許成為了他當下沉穩表象下的唯一破綻。
夜夢當中好殺人,其實不僅僅是因為曹操害怕被反叛,被人刺殺,其實也有隱藏的其他一些原因。
『軍師求見。』護衛通稟。
曹操深呼吸了一下,用手搓了一下臉,沉默片刻,沉聲說道:『有請。』
董昭低頭進了大帳,拱手拜見。
護衛到了一側,將燭火挑亮了一些,然後又加了一盞油燈照明,使得大帳之內的光線充裕,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曹操示意董昭就坐,然後問道:『有何要事?』
當然這是一句廢話,如果不是緊要之事,董昭也不會在半夜前來找他。
『有急信來報,說是驃騎將旗已經過了隴右,現在應該是玉門關,或是已經入了西域……』董昭從袖子裡麵拿出了急信,由護衛遞送給曹操,『隴右之處正在籌集糧草,移送向西,看起來是為了久戰……此外,宛城有變……』
特殊緊急軍情會直接遞送給曹操,但是類似於宛城這種不是非常緊急的情況,就自然不會時時刻刻去驚動曹操了。
甚至宛城的重要性還排在了驃騎動向的後麵……
『宛城有變啊……』曹操將情報舉起,迎著燭火,眯著眼看。曹操都沒有意識到,他下意識的是在先撿容易的解決。
董昭忽然心中一跳,連忙低下頭,裝作自己沒看見曹操的動作。
曹操看完了急信情報,見董昭模樣,眼珠子轉了一圈,便是笑道:『啊哈哈,這人老眼花……燭火昏暗,小字密布,著實難辨啊……』
『隻是夜深,光線不好而已,人人皆是如此,微臣要看清這小字書信也是費勁……』董昭連忙應答道,『微臣原本想著也讓其字寫大一些,可惜就是密信傳遞不易,要是字寫大了多有不妥,方才做罷……』
『嗯……』曹操笑笑,然後將密信放下,不再提什麼老不老的事情『這宛城黃漢升還真是……不簡單啊……子丹還是太過冒失……壞我兵馬,罪之甚也!』
『子丹將軍也是想要為主公分憂……』董昭說道,『此並非子丹將軍之過也,主公不可苛責。不過這宛城終究是個隱患,若是不能及時清除,必然牽製荊州豫州不少兵馬……』
曹操眯著眼,不再提曹真的過錯,而是問道:『公仁可有妙策?』
『微臣前來之時,略有謀劃,但有不足之處,還望主公海涵……』董昭拱手說道,『如今宛城實乃飛地是也,若是進之甚迫,守之彌堅……臣以為,不如斷絕武關聯絡,設計誘之。如此這般這般……』
董昭的想法,和曹仁曹真的計謀類似,隻不過會更加的縝密。
曹操聽了,便是大笑,然後點頭說道:『此策甚妙,公仁便去施為就是!』
董昭拱手應下,然後又說道:『主公,這驃騎……』
曹操不由得低頭又看了一眼密信,伸手在上麵撫摸了一下,帶著一種似乎有些異樣,又像是根本沒有什麼區彆的語調說道:『這驃騎真去了西域?』
『傳信之人乃校事郎,隱於隴右商賈之中。』董昭應答道,『並有糧草兵卒調動為佐證,應是不假。』
曹操沉吟了片刻,眼睛微微眯起,說道:『某之意是……這驃騎將旗所在,便是驃騎所在?』
這話說得似乎有些難以理解,但是確實是當下曹操的考量。
旁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害怕又是斐潛的一個坑,表麵上裝作去西域了,但是實際上隱藏起來沒動,或者是像他一樣偷偷又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