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對於老人來說,每一個急促的節氣變化,氣溫升降,都是潛在的無形威脅。
太倉醫師也匆匆而來,站在華佗身側,神色凜然。
廳堂之內,似乎爭辯也進入到了尾聲。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此方為孝……』
『然不可愚孝,正所謂萬乘之國,有爭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爭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爭臣二人,則宗廟不毀。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士有爭友,不為不義。故子從父,奚子孝?臣從君,奚臣貞?審其所以從之之謂孝、之謂貞也……』
『而今何為忠?』
『又是何為孝?』
兩人辯了一圈,最終又是回到了『忠孝』二字上。
因為這兩個字,其實就是大漢的根本。
也是很多分歧的要點。
同時,也是華夏道德,政治理念的根本。
是所有的風俗,所有的信念,所有的道德的基礎。
春秋至戰國時期的社會是一個破而後立的社會,一方麵因為原本的政治權威逐步喪失其地位,導致原本的社會結構也被逐步瓦解,在另一方麵上則是大規模的兼並戰爭,政治權力體係和社會結構尋求轉型,新的政治思想開始出現。
諸子百家才有了誕生的土壤。
而在諸子百家當中,對於忠孝的概念,都有相應的闡述。隨著春秋戰國社會狀況的變化,諸子的忠孝觀也隨之發生變化。
孝相對可能早一些,到了春秋時期,忠字開始出現,在孔、墨兩大派彆之中,無論是孔子提出的忠是忠、孝是孝,還是墨子以兼愛模糊二者的區彆,都可以明顯的看到人們對於這兩個字的重視,以及對於這種理論的闡述。
大漢當下的思想家,包括鄭玄和司馬徽在內的很多人,都多多少少會將大漢和周王朝相提並論,然後試圖在春秋戰國的那段時期當中尋找到一些可以借鑒的經驗。
進入春秋時期之後,周王室的權威不斷衰落,同樣的,在桓靈二帝之後,大漢的權威也是不斷的衰敗。
春秋末期各個戰國的興起,雖說在初期各國仍承認東周的宗主國地位,但齊、楚、晉等有實力的大國逐步崛起,周王室在君統和宗統上的絕對地位已經逐步被忽視,同樣的,如今大漢地方豪強的割據,也標明了漢天子的統治在搖搖欲墜。
這種重大社會變革,直接地影響了文化。
今文古文,山東山西
都是文化上衝突的重要節點。
大漢原本采用的天子中央郡縣地方的統治模式開始崩塌,隨之『忠孝』這個兩字的定義也開始偏移,什麼才是忠?什麼才是孝?原本大漢的忠孝,是否在當下依舊可以延用?若是不能用,這個忠孝又應當如何定義?
原本的政治關係開始崩塌,大漢神像的光華不再,家族世家地方豪強開始支配地方,『忠』字似乎開始模糊,『孝』字卻被越發的強調起來。
『忠』和『孝』從商周時期含混的政治一體概念,到了當下已經被切割成為獨立的概念。
舉孝廉,為什麼不是舉忠孝?
廉能代替忠麼?亦或是孝能排在忠的前麵?
若是探查『忠孝』的根源,很多人會提及孔子。孔子在《論語》中提及『忠』雖然多達十八次,但並無一處是對於『忠』下達的準確定義,其中還有七次是『忠信』連用,說明其實孔老夫子對於『忠』的概念其實也沒有完全想好。
至於早在春秋時期,就和儒家相抗衡的墨家來說,忠孝觀念上也未能完備,『忠』字在《墨子》中多次出現,其內涵也不儘相同。雖然說墨子一派最終表現出了忠烈的一麵,以全體自殺或是被自殺,消除了君王心中的不安,但是也標明其實墨家的『忠孝』和君王所想要的『忠孝』並沒有什麼聯係,甚至是大相徑庭的。
之後孟子荀子也開始分裂,不僅僅是在性善性惡上,在『忠孝』方麵,孟子和荀子也走向了對立。簡單來說,就是孟子側重於孝,認為孝比忠重要,而荀子則是側重於忠,認為忠才是第一位的。
之後大部分的『忠孝』理念,都是建立在這四個人的概念之上衍生出來的,比如韓非子將忠孝合為一體,其實也是一種變化。
為了更加好的提供政治基礎,華夏的這些學者們,圍繞著忠孝兩大觀念,衍生出了各不相同的政治邏輯,故而可以說忠孝觀對於整個華夏的封建王朝的社會發展,都產生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忠』、『孝』二者作為基礎的道德條目,在商周時期社會道德逐步從無到有,然後經過係列的發展,隨著一代代的學者不斷的研究深化,解釋闡述忠孝之間的彼此衝突和相互包容,從而衍生了出華夏彆具一格,與其他文明完全不同的文化脈絡架構。
『正經正解啊!』司馬徽沙啞著聲音高聲喊道,『正經正解!當求其本源!舍棄一切繁雜修飾,直去其本!敢問忠孝本如何?』
『忠孝之本……去除繁蕪,直取其本……』鄭玄的臉色呈現出了些不正常的紅光,情緒上的激昂使得他似乎覺得天地都在旋轉和扭曲,但是他依舊說出了最為核心的兩句話——
『儘己謂忠!』
『儘責謂孝!』
司馬徽拍著手,『好!好!儘之人事,可謂忠孝!』
兩人相視,大笑。
兩個人最終達成了共識……
沒有神聖化,沒有擴大化,沒有極端化,沒有模糊化,就是很簡單的概念,很直白的闡述,最終定下來了對於『忠孝』的定義。
『忠孝』是雙向的,是一個相對公平的概念,是一個道德上麵的標準,而不應該是一個絕對化的,無前置條件的定義。
當所有附加在其上的東西被完全去除,剩下的就是其本質上的含義。
當一件事在麵前,儘自己最大努力將其做好,就是對於這個事情的『忠』。
這個事,或許是君王交待的事情,或許是百姓需要的事情,或是上對下,也或是下對上。
『孝』則是一個人在家庭當中的責任。
不分男女,無謂年長年少,但凡是家庭的一份子,自然就要為整個家庭儘責,對父母,也對於家庭。
『忠』側重於外,『孝』注重於內,而由『忠』和『孝』,可以衍生出『信』、『義』等等……
兩個老人大笑著,拍著手,然後不約而同的向後倒下。
幸好兩個人都是坐在席子上,並且地麵都是木頭的,所以兩個人倒下並不會有多少直接的外部傷害,重點是身軀內部的損耗。
『快!』華佗急急衝了進去,立刻開始給鄭玄診斷,『氣血虧虛,土水不足!痰瘀阻絡,風邪入腦!尚存孤陽一脈……急用度厄湯!』
另外一旁太倉淳於也是給司馬徽診斷,『水鏡先生隻是心血略虧,應無大礙。』
司馬徽年齡小一些,所以當下鄭玄的情況更為嚴重。
有人急急送上熬好的湯藥,可是鄭玄已經是牙關緊閉,臉色發青,喂不進去。
湯藥沿著嘴角往外流淌……
『以管引之!』華佗取了小竹管,然後掰開了鄭玄的嘴,引藥進去。
鄭玄還有吞咽的本能,湯水徐徐而入。
華佗和太倉淳於都緩了一口氣。
能飲湯藥,就還有得救。
『我先來罷,』太倉淳於一手按著鄭玄的手腕,一手則是取出了銀針,說道,『我先以針相激……取雲門,太淵,內關……祛除風痰,振其元氣……』
華佗略微思索了一下,『可!』
為什麼是太倉淳於先上,並不是華佗針灸就差,而是鄭玄年齡大了,和生產之中的婦女一樣是屬於氣血雙虧的狀態,所以更適合太倉用針。而華佗上的時候,那就真的是救急度厄了,大開大伐,金石其下,就算是搶過來也是大傷元氣,對於鄭玄身軀本元大有不利。
因此若是太倉施針之後,能救過來,自然就是最好,若是還不行,才是華佗出手。
斐潛站在堂下,他不懂醫術,所以也幫不上忙,隻能是看著太倉淳於取出了銀針,然後紮在了鄭玄身上,然後行針取氣……
另外一旁的司馬徽則是被半扶著,正在飲藥湯。
忽然之間,天空之中,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斐潛仰頭望天,不由得說道,『昔日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今二人之論成時,風雷鼓,天地驚……今日所言,或當傳世之論啊……』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