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寺。
烏央烏央的人。
東一堆,西一群。
『忠』和『孝』,似乎每個人都能說上兩句,但是真的要說清楚,卻未必是那麼容易。就像是很多人以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是要生孩子,多生就等同多『孝』一樣,是存在著長期誤解的。
所以在青龍寺當中,還是有不少的人存在一定的認知偏差。
『大謬!大謬也!』
一名須發有些發白的老儒生怒氣衝衝。
『大漢之忠孝,已有四百年!豈有過乎?既無過,何須正也?!鄭康成雖長於經文,然未必通得忠孝!其論可以乎?!以未得忠孝之長而論之,豈不怪也歟!』
在老儒生周邊,還是有一些和他同氣同聲的人,但多數都是年歲較長的。
老儒生不反對忠孝,之前也和鄭玄司馬徽沒有什麼私仇,但是鄭玄司馬徽重新定義忠孝,讓老儒生很不適應。
沒錯,並非是老儒生不知道對錯,也不是因為鄭玄司馬徽的新忠孝有什麼不對,而僅僅是不適應。
和老儒生對應的,是一些年輕的學子,尤其是寒門的學子,他們更容易接受新的觀念,對於整個大漢,對於未來充滿了憧憬。
這些年輕一些的學子,更容易也更願意去接受新的『忠孝』的概念,他們也聚集在一起研討著,時不時發出笑聲,和那些怒氣衝衝的老儒生截然不同。
一些人彙集而來,有人停下了腳步,也有人離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三觀。
若是按照東瀛三國類遊戲的話,或許也可以叫做『相性』。
『相性』相近者合,三觀相似的也是比較合得來。
所以在新的忠孝理論宣揚出來之後,也就形成了兩個比較大的群落。
同意的,不同意的。
斐潛隻是下令有聞司注意,彆發生因為口角而產生衝突的事件即可,至於在正常範圍內的爭吵,並不需要特彆的製止。
有分歧,這是很自然的現象,和那種懷了惡意去詆毀的不一樣。
在這個事情上,其實不管同意不同意,都改變不了什麼。
就像是很多國策,都不是隨意在製定推動的。
斐潛想要推動『忠孝』,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隻不過斐潛也沒想到鄭玄和司馬徽就能做到了這一步。
斐潛原本還以為需要一點時間,一些過程。
忠孝啊,漢代以孝治國,這似乎是所有人的公認的事情,但是為什麼會以孝治國,在治國的過程當中又有什麼變化?這就未必所有人都清楚了。
漢代建國初期就開始推動孝了,以孝治國,一方麵是為了休養生息,另外一方麵則是在告訴所有的家夥,彆打架了,下雨了回家收衣服了……
嗯,大概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
大家都回家生孩子去罷!
秦國統一,六國的舊貴族之間的戰爭死的死,亡的亡,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後來秦朝倒下了,也就意味著華夏從周朝起,最後一個國家的舊貴族也消亡了。
漢,就是全新的一代人。
在麵對戰後荒涼的局麵,劉邦,嗯,應該是蕭何,因為蕭何才是管具體實務的,開始不再強調國仇,而是大講家庭孝順。
這是陽謀。
舊貴族殘餘即便是明白,也沒有辦法做一些什麼,因為在漢初的這個時候,華夏從戰國起就一直征戰不斷,已經是極度厭戰了,所以當蕭何提出以家庭為重,以父母為重,生孩子光榮,多生多獎勵的政策之後,自然就順應了時代的需求,成為了以『孝』治國的典範。
蕭何之後的丞相也繼承了推動『孝』的策略,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改動,因此還多了個成語典故。
斐潛也喜歡陽謀。
乾乾淨淨的擺在台麵上。
因為百姓雖然沒有發聲的喉舌,但是他們本能的會反饋,會選擇。
一個政策順應時代需求,那就推動得很順暢,不需要特意費力的去推,就像是從山坡上往下滾動石球,隻要一點點用力,它就自行往下了,而且在這個時候,關鍵的不是推了,而是要拉,要控製速度,還要控製著方向……
漢武帝初期也是如此。
到了漢武帝之時,在『孝』的基礎上,再強調了『忠』,對於匈奴的痛恨,是全大漢範圍的憤怒和仇恨,這是時代大勢,所以漢武帝初期推動政策很順利,但是很可惜的是漢武帝並不懂,或是說沒有完全懂,以至於在征討匈奴隻是為了仇恨,為了消除威脅,並沒有研討和探尋去獲得什麼效益,最終導致民眾無法承受沉重的戰爭負擔。
再加上漢武帝本身的原因,他懷疑臣子,甚至懷疑自家孩子,所以他推行的『忠』基本上是單方麵的,當某個臣子對於漢武帝有用的時候,便是寵信得不得了,但是一旦漢武帝對其產生一絲懷疑,就會立刻翻臉不認人。
到了漢武後期,征討匈奴就是逆勢而為了,事倍功半。
漢武之後,不管是匈奴殘部,還是羌人叛亂等等的紛爭,就很明顯不是大漢的時勢了,混亂不統一思想,朝堂本身對待邊疆問題搖擺不定,民間也沒有共同的認知,故而出現各種奇葩的現象也就不足為奇了。
所以不管是漢代起初的『忠孝』,還是到了三四百年之後的『忠孝』,雖然說都是漢代,但是實際上其本身蘊含的意思都在不斷的發生著變化。
華夏是融合的,是多民族的,但是並不代表著所有的東西都是一成不變的,但是也不代表著所有的東西都能隨意變化的。
探尋著華夏文明,會看到一條很清晰的脈絡,從上古時期一直往前延伸。
『致世之用』。
斐潛深刻的知曉這一點。
不符合時代要求了,就要去改,不能用了,就要變。
上古的華夏先民,未必懂得什麼理論,也不清楚什麼生物學,分子學,結構學,但是民眾需要,就有人去研究,就去尋找方法,甚至不需要什麼前置科技,直接上手就想著怎麼去用!
九章算術,是為了用。
曆法節氣,也是為了用。
在炎黃之時就有人想要給腦袋開個洞了,那個時候的人有說過一句不行麼,說沒有生物學,沒有材料學什麼的,這個開不了啊……
在兔子需要大蘿卜的時候,也同樣沒有人說過一句不行啊,沒有超算機,沒有詳細圖紙,沒有超能物理,這個搞不了啊……
五千年前,用古老的石刀,在人腦袋上開洞。
五千年後,用古老的算盤,在地球腦袋上也開個洞。
沒有新的,就用舊的,就用古老的,隻要兔子們有這個迫切的需要,就想一切辦法先用上。用上了之後再思考,再研究,從古老的砭石刀,到了明代有了近乎於類似現代的外科手術用具,從古老的算盤,到了後世有銀河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