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年代,四五十歲是相當多人的死期了,也就是說,程昱真正出道的年齡,已經是大多數人的死期。
站在曆史巨人的肩膀上,當然知曉程昱還能活挺長時間的,但是在當時程昱肯定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的,就像是抗日神劇當中的政委也應該不知道抗戰還剩幾年一樣。
以他的視角來看,他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死期,他的下一刻,都可能迎來死亡。
直麵死亡的人,是無所顧忌的。
當年曹操缺糧的時候,是程昱送來了『鼠肉』。
『大老鼠』的肉。
或者稱之為『鼠輩』的肉……
如今程昱就眯著眼看著孔融,覺得孔融不過是『鼠輩』而已。
孔融和程昱也沒有什麼共同話題,所以孔融也沒有和程昱解釋什麼,沉默著,就像是默認。
程昱見狀,也沒有多說什麼,下令給孔融準備了一些吃食和衣被,然後令人將栗氏兄弟押進牢房,也就離去了。
他覺得孔融已經廢了。
如果說孔融早一點領悟到了虛名無用,願意做一個實乾之人,說不得程昱多多少少會重視一二,可是到了現在,尤其是都等到了曹丞相已經開始舉起了屠刀,準備徹底清剿那些拉扯後退的士族子弟的時候,孔融才悔悟,又有什麼用呢?
就算是孔融說出再多的,再叛逆不道的言論,孔融依舊是難逃死局。
太晚了。
就像是被抓捕歸案的那些罪犯,在戴上冰冷的手銬的時候才表示自己後悔,又有什麼作用?難不成說兩句後悔的話,就可以將罪責一切都抹消?
程昱這一次來,也不是僅僅為了孔融。
栗氏兄弟被抓捕,程昱是將其送來和孔融做鄰居的……
對於孔融的孩子被凍死一事,程昱責罰了獄卒,但並沒有太在意,因為他也認為可能是正常現象。更重要的是,曹操已經動手了,接下來會有大量的士族子弟被抓捕起來,陪著孔融一同死去。作為首犯的孔融,抄家滅族是少不了的,那麼他的孩子也不過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彆而已。
早晚要死,自然是無須在意。
至於給與孔融的飲食和衣被,隻不過是原本應該有的項目,並非是特彆的照顧。
程昱走了,栗氏兄弟則是湊到了牢房的木欄邊上,對孔融呼喚起來,『文舉兄!文舉兄!』
孔融轉過身來,看著栗氏兄弟。
『文舉兄!我兄弟二人,久仰文舉兄大名!』栗攀說道,『今日能見文舉兄當麵,便是三生有幸!』
孔融微微笑了笑,拱了拱手。
見孔融有所回應,栗攀立刻和栗成對視了一眼,然後帶了一些期待的低聲說道:『文舉兄,小弟在外,為了營救文舉兄出獄,洗刷罪名奔走……竟不了被朝廷小人所惡,至於此地……』
栗攀和栗成兩人緊緊扒拉著柵欄,盯著孔融,『如今文舉兄假做惡語,可是有了脫身之策?』
言下之意,便是我兄弟二人都是為了你才被抓的,你要是有辦法脫身,彆忘了小弟二人啊!
和程昱的理解不同,栗攀和栗成一方麵是覺得在當下,名望還是很有一些作用的,擁有名望的人應該不至於那麼容易被殺死,就像是有不死金身一樣。
畢竟在不少傳聞之中,都是有說某某人即便是遇到了不通文墨的山賊道匪,說一聲自己是某某的某某,說不得都能活,更何況是在許縣之中?
所以程昱對著孔融說什麼『何必自汙』,在栗氏兄弟二人的耳朵裡麵,就變成了孔融正在想辦法脫身……
另外一方麵,栗氏二兄弟打出的旗號,也主要是仰仗孔融之前的名聲,若是孔融忽然『自汙』了,那麼他們之前做的事情豈不是個笑話?孔融要這麼做,多少也要知會他兄弟二人一下罷?
因此栗攀和栗成都是很熱切的盯著孔融,希望孔融能給於他們二人一個解釋。
孔融卻能說一些什麼?
他能說他的話,其實不是說給栗氏兄弟,也不是說給其他什麼人聽的麼?
孔融的話,是說給他孩子聽的。
『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耳。子之於母,亦複奚為?譬如寄物缶中,出則離矣!』
孔融預感到自己這一次可能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很多人隻有當了父母,才能體會到父母的辛苦。
孔融也是如此。
雖然他之前宣揚什麼『孝』,然後表示子女不為父母守孝什麼的,便是如何如何,但是在這一刻,當孔融預感到了自己即將迎來死亡的時候,他願意將生的希望留給自己的孩子。
或許是孔融人格的爆發,也或許僅僅是人類自我延續的本能,但是不管怎麼說,孔融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拘泥於他之前經常去說的什麼『孝』,不要顧忌什麼『親情』,表示父母和孩子的關係其實並沒有之前說的那麼密切,讓他們『出則離矣』!
出去了,就快離開!
離開這裡!
離開!
永遠不要回來!
這或許就是一個父親,對於自己孩子最後的叮囑。
隱晦的告誡。
因為孔融知道,他這麼說,肯定會傳出去,然後就有可能會傳到他孩子耳中,這樣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至少他能為他的孩子做最後的一絲努力。
所以孔融能和栗氏兄弟說一些什麼?
說他是對自己孩子的叮囑,說這些事情和你們兩個無關?
孔融隻能是沉默。
可是這樣的沉默,卻讓栗氏兄弟二人漸漸的從不解,疑惑,然後轉變成為了憤怒、怨恨。
栗氏兄弟覺得自己被孔融耍了,更重要的是有可能孔融有了自汙的手段,自己為了保命,卻將栗氏兄弟給賣了!
栗氏兄弟一開始的時候,隻是低聲哀求,然後良言勸說,希望孔融能說一些什麼,可是換來的隻有孔融的沉默……
隨後栗氏兄弟就漸漸的開始譏諷,然後很快就變成了謾罵,怒吼的聲音回蕩在牢房之中。
孔融歎了口氣,閉上了眼。
在牢房之外,程昱歪著頭,聽著裡麵的聲音,微微有些皺眉。
這樣的情形,和盧洪上報的情況不一致。
盧洪抓捕栗氏二兄弟的罪名,是因為栗氏兄弟勾結孔融,欲行不軌什麼的,但是現在看起來,孔融和栗氏兄弟根本不是很熟悉。程昱原本還想著在一旁偷聽一些關於孔融和栗氏二兄弟之間的謀劃,但是現在聽起來麼……
但是無所謂了,程昱冷哼了一聲,轉頭走了。
就算是栗氏二兄弟和孔融沒有什麼勾連,之前不是一夥的,但是現在是一夥的就行了。
至於冤枉什麼的,根本就不在程昱的考慮範圍之內。
對於程昱來說,事情或是人物,隻有分為兩類,有用的,沒用的。
如今既然從栗攀栗成和孔融見麵之後,窺聽不到什麼,那麼他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在這裡久待了。
這一次,程昱是真的離開了,留下身後的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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