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頭,『貪腐之輩,之所以橫行無忌,蓋因所得甚多,所罪極少也。故貪腐之罪,不得先請。三審而定,但凡屬實,便是昭告天下,某族某氏某人,因某某事,貪腐幾何,所做何為!其妻子皆充勞役,以償錢糧,三代之內,不得為官!』
鄭玄忽然覺得有些牙疼,捂著腮幫子不說話了。
統治階級自然是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但是對於挖自己牆角的叛徒,還需要維護麼?
關鍵是挖自家牆角的,竟然不隻是官吏,還有皇帝……
比如辮子朝的蓋章狂魔牛皮蘚。
牛皮蘚就是太閒了,太舒服了,年紀輕輕就掌管了那麼大一個帝國,爺爺鞏固江山,父親充實國庫,他隻管大手大腳。
然而敗家子實在是太能敗家了,到了晚期的時候敗得差不多了,就巧立名目,搞出了議罪銀,說白就是官僚犯事能拿銀子抵罪。
誰敢說個不字?隻能乖乖掏錢。
誰敢和腦袋賭博?懂行的,就去找和珅,隻有和珅才知道牛皮蘚的心思,隻不過和珅也要收個信息費。
似乎看起來雙贏,官員順利過關,皇帝白白拿錢,還得一個『仁君』的美譽。實際上這筆錢還不是算在老百姓頭上?飲鴆止渴、動搖國本的這種事,也就這辮子腦袋,神奇腦回路才能想出來。
因此斐潛才特意提出來,貪腐之罪不可以任何理由進行饒恕。
鄭玄歎了一口氣,說道:『驃騎可知若真如此……』鄭玄瞄了一眼諸葛亮。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故而某令斐子成自儘。』
鄭玄搖頭,停頓了片刻,又是搖頭,卻不說什麼。
斐潛緩緩的說道,『自秦之始,便有監察,以應官吏腐敗,大漢亦有刺史,原意亦為監察地方,抑製腐敗,然事與願違……越是監察之人,便越是容易腐敗……』
一般來說,這些監察機構在最開始的時候固然有一些作用,可是因為監察機構無人可以監察,而在麵對著這種類似於皇權的力量麵前,自身的腐化也是最快,造成傷害的甚至比一般的腐敗還要更大。
最終,封建王朝之中,這些本來用來反腐的機構,卻演變成最大的腐敗巢穴,反腐機構權越大,地位越高,腐敗更甚。
華夏封建王朝之中不是沒有監察機構,而是監察機構也腐敗了,故而反貪自然不可能成功,而腐敗貪汙也就成為了在這樣的監察機構之下買平安的手段,花更多的錢買平安,然後去收刮更多的民財。
皇帝不可能親自去查處案子,搜集線索,他隻能派欽差大臣代行。這無異於讓欽差大臣和整個腐敗的官僚階層對抗,這種勇氣,可不是每個人都有,而且很多時候皇帝自己都沒有這個反腐的決心,有時候甚至隻是政治交易而已。所以,除了極個彆的欽差大臣之外,大多數欽差大臣,都是懷揣聖旨來索要好處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
反正天下是皇帝的,你我都是打工仔,同朝為官都不容易,莫把事情做絕。皇帝那裡,隨便寫個奏折糊弄一下就可以了,反正他也隻會看奏折。
至於欽差大臣麼,就是要好好招待的,孝敬銀子也是萬萬不敢少的。所以在封建王朝之中,往往是朝堂反腐,越反越腐,朝廷肅貪,越肅越貪。反腐力度越大,老百姓被搜刮的越狠。平時拿的多貪官,遇到事情的時候,上上下下都能打點到位,自然有人幫忙說話,而拿的少的,未必全能打點得到,保不準就被拿出來豎立典型,畢竟欽差也是要抓一兩個來交差的。
而起在封建王朝之中,被處決的大貪也少之又少,很多貪官被揪出來的原因,往往不是經濟問題,而是政治鬥爭失利。所謂貪腐,隻是其罪狀的附贈品。
說實話,斐潛在當他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甚至一度覺得很無奈。
哪怕是斐潛開了上帝視角。
坐視不管,無為而治?
貪腐肯定是愈演愈烈。
像是當下這樣徹底清查?
那是因為有諸葛,而且這隻是一小部分。
還有漢中,川蜀,甚至北地。
斐潛轉頭問諸葛,『孔明,鄭公之意,汝可知之?』
諸葛亮微微拱手,語氣平穩,顯得十分的平靜,『在下知也。若是此令一出,驃騎或可無事,在下便是天下貪腐之敵,若落彼等之手,必然死無全屍……』
鄭玄揚了揚眉毛,『小友,那你……哎……』鄭玄看了看諸葛,眼神之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然後又轉頭皺著眉看了看斐潛,似乎是在為諸葛有這樣的感悟感到讚許和心疼,亦或是感覺斐潛有資本家的嫌疑,黑心使用童工,欺騙純真的諸葛小亮亮……
鄭玄也是老而成精的人了,所以對於這些事情,他也很是矛盾。
一方麵鄭玄懷有公義,另外一方麵同樣也有私心……
人麼,總歸是這樣,好壞參半,黑白難分。
隻要斐潛一旦表示嚴抓貪腐,最先被拱出來的,必定就是斐潛身邊的人,或是像是龐統諸葛這樣的親近之人,或是像是斐和那樣的血緣族人,一定會先有這樣的人,被抓住了確鑿的證據,然後頂到斐潛的鼻子低下。
來,不是要反腐麼?
就像是後世兔子國剛成立才兩年,僅在兔國貿易部和財政部職工30餘萬人之中,估計貪汙人數就占全體職工總人數的30至50……
然後偉人10月份下令要嚴抓,11月便有人揭發劉張……
或許隻是巧合,或許不是偶然。
『國有四維,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斐潛緩緩的說道,『禮儀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唉……』鄭玄緩緩的歎了口氣,然後將諸葛亮的那一份報告塞到了自己的懷裡,然後看著諸葛亮,溫和的說道,『……此等蠅營狗苟之事,小友資質甚美,其可因此蒙塵?老朽時日已是無多……這等惡人,便由老朽來罷……』
『鄭公!』諸葛亮往前挪動了一下,離席而拜道,『小子何德何能?怎敢得勞鄭公?萬萬不可!』
『此事與老朽多少有些牽連……畢竟亦為老朽弟子……』鄭玄示意讓諸葛亮起來,然後轉頭盯著斐潛,『隻不過有一言奉諫驃騎……』
斐潛整理了一下衣冠,端坐拱手,『鄭公請講。』
鄭玄沉聲說道:『未製霸則小白,得天下則桓公。世事常如是!若其卒而衰,其德於怠,則胡宮不具,釁鐘蟲流!望驃騎時慎之。』
斐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拱手而拜,『謹受教。』
鄭玄點了點頭,然後摸了摸懷中的書卷,站了起來,『昔日某不過是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爾,自知力難濟,不得拯厄除難,功濟於時……如今得此,亦算是略有創製垂法,博施濟眾!幸甚!幸甚!哈哈哈哈……』
鄭玄言畢,便是大笑而出。
天地一片潔白。
鄭玄向前而行,雪花飄落而下,便留下了一行或深或淺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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