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對了!”離陽笑了笑,大手探出,將琉璃瑩白如玉的手死死按在蓮台上。
二者撞擊,發出“咚”的一聲響。
琉璃美豔絕倫的臉龐如罩寒霜:“你敢……”
“我一個‘叛徒’有何不敢?正道人士不是都叫我‘魔君’麼?真拿魔君不會生氣?”離陽冷笑。
雙方拳掌交擊,一圈圈塵土蕩開,氣浪翻卷。
可沒有靈素加持,雙方純拚體力,加上一方閉著眼睛,琉璃很快敗下陣來。
正要厲聲嗬斥,離陽大手忽如鐵條,鉗製住她尖俏雪白的下頜。
隻一掰,右手將魚肉朝她的嘴裡塞了進去,又拍了下她的後背,喉結滾動。
塵埃落定。
離陽轉身便走,隻餘琉璃怔然坐在石質蓮台上,片刻後,俯身朝台下一撲:
“嘔……”
……
第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最後琉璃也沒能吐出多少,整個人呆坐著,雙手合十念起了不知名經文,大抵是告罪的意思。
離陽嗤之以鼻,他才不管什麼戒律,隻知道人不吃飯會死。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他從淺睡中醒來,發現蓮台上打坐的女子恢複了以往的模樣。
“咦,我以為你會尋死覓活。”離陽詫異道。
琉璃睜開近乎透明的眸子,眼中沒有半點感情,恢複了莊嚴肅穆的姿態:
“你若欲壞我佛心,那你注定失望,強迫我破戒,非我本心,便不算壞了修行。”
還挺會自欺欺人……離陽嘖嘖稱奇,笑吟吟道:
“我若今日繼續強迫你殺生吃肉呢?”
琉璃雙手合十,閉口不語。
接下來的四天,二人彼此極少交流,生活單調而乏味。
井口外頭的大雨仍舊在下,不知何時才會停止。
兩人在地宮中大多時候盤膝打坐,恢複傷勢,但正如此前判斷,缺乏藥物療傷,隻憑借自愈……進展實在緩慢。
好處在於,河水蔓延下,水中遊魚給衝上許多。
離陽不時出去“狩獵”,每次都能有所收獲,將河魚烤熟後,先將自己喂飽,然後便會強迫琉璃也吃一些。
起初幾次,還都伴隨著打鬥。
往往要肉搏一番才能強行喂進去。後麵幾次琉璃大抵是躺平了,覺得抵抗也是白費力氣,又或者是說服了自己,就要“配合”許多。
這樣的日子維持到第五天。
天上的雨水終於停止了,洪水也漸漸退去。
……
“咚!”
井口中先掉進來一塊血淋淋的牲畜的肉塊,然後離陽才跳了進來。
“這是什麼?”琉璃睜開眼,眉頭緊皺。
“牛肉。”離陽將劍收歸入鞘,臉色有些疲倦:
“洪水漸漸退了,但外頭還是一片慘相,魚撈不到,但還算運氣好,我往山下走了許久,發現一頭拴在樹上的耕牛,大抵是主人家逃命的時候來不及帶上,又扯不斷繩子,已是奄奄一息。”
琉璃怔了下,忽然說道:
“是村子裡的有主人的牛?”
離陽笑了笑,說:
“這次是不是佛寺的財產了,等下你我吃了它,總能算觸犯‘偷盜戒’了吧。”
琉璃俏臉發白,起身道:
“洪水既已退去,我便離開。”
離陽冷冷道:
“忘了告訴你了,下山的時候我遠遠望見大群匪徒,在劫掠砍殺難民,搶奪女子。你若不信,我可以帶你去看。”
琉璃一怔,這才注意到,後者身上帶著殺氣,那劍鞘上沾染的,也不全然是牛的血。
“錢塘附近並無土匪,官府又在何處?”她訥訥問道。
離陽嗤笑一聲,說道:
“你以為,有人生下來便是匪麼?大災後,但凡還有氣力的百姓都是匪,至於官府,大概給水衝走了吧。”
琉璃沉默了。
最終,她還是沒有離開。
畢竟以她如今的孱弱力量,一旦離開這古井的保護,無異於羊入虎口。
這讓她意識到,原來自己並沒有自以為的那般心無畏懼。
當她失去了強大的力量,成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以往不曾感受過的“恐懼”接踵而至。
她擔心被那些匪徒抓走,擔心如這個粗鄙的“人族叛徒”所說的那般:先那個,再那個。
而最令她難以接受的是,身處困境,她能依靠的竟然隻有個“叛徒”。
第五日,她被迫吃下偷盜來的牛肉,第二條戒律被破。
琉璃說服自己:這仍並非自己所願,乃是被迫為之,不算壞了修行。
……
時間繼續流逝,洪水在退去的第二天,氣溫開始下降,季節被擾亂。
一夜之間,外頭尚未全然退去的水開始結冰。
二人一覺醒來,發現頭頂井口開始飄起晶瑩的雪花。
離陽臉色一變:
“看來妖族比我想的更狠,大水退潮,再下大雪,是不想給人半點活路。”
對方不隻是要殺死錢塘百姓,以此牽扯朝廷與道盟的精力。
也是要將這片土地變成絕境,以此來間接殺死他們兩個。
沒錯,妖族無法久留,短時間也搜尋不到他們,但若外頭苦寒,沒有吃喝,匪徒遍布,那兩個喪失修為男女,又怎麼活?
“這座井有法陣,可以抵擋寒意。”琉璃說道。
離陽臉色嚴肅地看了她一眼,說道:
“這不隻是禦寒的問題,還有若大雪冰封,我們去哪裡找食物的問題。你在井裡等著,我出去一趟。”
琉璃沒有反對。
相比於“江湖經驗”豐富的對方,她除了佛法修為高深,其餘的一概不如,更何況又是個美貌的女子。
若跟去,反而容易拖後腿。
“恩。”她點了點頭,在蓮台上坐了下來,目送離陽鑽出頭頂的井口,開始等待。
而這一次,等了許久,他都沒有回來。
直到外麵入夜,琉璃肚腹開始咕咕作響,她才茫然地從打坐中醒來,本該莊嚴肅穆,如神像般不摻雜人性的眼眸內,浮現一絲擔憂。
她並未發現,隨著兩次破戒,她已經越來越像個“人”。
而就在她決定爬出去尋找離陽的時候,腳步聲傳來。
然後一道人影“咚”的一下砸了進來。
離陽渾身染血,氣息紊亂,左手中拎著那條布袋,右手死死攥著劍柄。
“你怎麼了?”
琉璃愣住了,然後屈膝一跳,白嫩的腳掌數日來第一次邁下蓮台。
她走到後者身旁,撿起地上的赤紅晶石,略顯生疏地摩擦劍刃,點燃劍火。
昏黃的光芒擴散開,她瞳孔驟縮,發現的後背多出了一道猙獰的刀口,鮮血染紅了道袍。
“大呼小叫……什麼,死不了。”
離陽咬牙吸氣,趴在地上不動彈,隻是喘著粗氣:
“就是累了,讓我歇會。”
琉璃有些手足無措,突然想起什麼,起身返回蓮台,攥著那幾瓶金瘡藥返回。
咬著嘴唇,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念誦著: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然後,才小心地用手指將傷口位置的道袍撕開一塊,從玉淨瓶中倒出清水衝洗乾淨,又敷了藥,猶豫了下,從白色衣袍下擺“刺啦”撕下一截,幫他包紮。
過程中,離陽趴著沒動彈,隻是嘀咕道:
“嗬,若是給天下人知道,佛門琉璃菩薩給我這個叛徒包紮傷口,不知會如何有趣,嘶……你這手怎麼這麼冷。”
琉璃聞言一頓,抽回了手,臉上重新恢複了不帶感情的神態,淡淡道:
“中氣十足,看來的確隻是皮外傷。”
轉身返回了蓮台。
離陽爬起來,吐了口氣,道:
“我好歹也是一路摸爬滾打,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劍修,還真能折在幾個毛賊手裡?”
“然後?莫要說,你這傷是與修行者交手得來。”琉璃諷刺道。
她已看過,傷口分明是尋常刀劍。
離陽噎了下,無奈歎氣:
“沒法子,天寒地凍,為了爭搶一點肉食和棉衣,和一群土匪動了手。修為恢複太慢了,我一人難敵四手。”
琉璃沉默了下,說道:
“下一次出門,我與你一起吧。這些日子,我也積攢了一點靈素,雖不多,但對付幾個凡人應該足夠,還可以裹上棉衣,遮擋容貌。”
離陽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拒絕:
“再說吧。好在這次搶到手的肉還不少,可以多撐幾天,等我養一養傷。”
琉璃盤膝打坐,閉上雙眼,青絲在火光中反射著光澤。
……
第十五日。
大雪封了井口,食物消耗殆儘。
這次二人決定結伴出行,裹上了棉衣的二人踩著蓮台翻出井口,迎麵而來的,是凜冽如刀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