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寒風呼嘯,琉璃的頭發、下半張臉都用布包裹著,隻露出一雙眼睛,這是她半個月來第一次爬出井口。
入眼所見,是覆蓋皚皚白雪的寺廟後殿,到處是倒塌的牆壁、樹木。
許多植物還泛著綠意,便給大雪掩埋了。
“走吧,這次換個方向,往下邊莊子走一走,一些地主為了抵抗災年,會在自家挖地窖儲存糧食,希望還沒被搜刮乾淨。”離陽悶聲說道。
扶著劍柄,走在了前頭,琉璃抿了抿嘴唇,邁步跟上。
二人走下山,沿著被洪水衝垮的山路跋涉,步履艱難,好在這一次運氣不錯,沒有撞見什麼山匪。
或者說,連續十幾日的大雪,山匪逃的逃死的死,或者也窩在某個地方不出來,倒是讓她鬆了口氣。
隻是沿途所過,雪坑裡不時發現一些百姓的屍體,看的琉璃愈發沉默,離陽倒反而見怪不怪。
最後,當二人抵達山莊時,失望地發現已經被洗劫過。
地主一家十幾口人慘死,屍體肉多的地方都給切了開去,看的琉璃觸目驚心,終於明白“歲大饑,人相食”不隻是書上的幾個字,更是殘酷的現實。
“彆看了,走吧。咱們得在天黑前找點吃的回去,晚上更冷,棉衣擋不住。”離陽對她說。
二人沉默踏上另一個方向,而這次許是天道眷顧,兩名“觀天境”大修士意外地在一座倒塌的建築下,發現了一頭凍僵的驢子。
“運氣不錯,也虧得這場雪,不然肉就算不爛,也給狼吃光了。”離陽笑著說。
二人合力將驢子從磚石下拖出來,用劍切成幾塊,裝在袋子裡,又用麻繩拽著在雪地上滑,比較省力。
回去的路上,琉璃忽然說:
“我這次出來也沒幫上忙,今天我來烤肉吧。”
離陽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算破戒?”
琉璃聲音淡漠:“偷也偷了,吃也吃了,但我還有三戒未破。”
離陽看看她,忽然問:“牛肉好吃不。”
“不好吃。”琉璃回答。
離陽眼含笑意地盯著她:“我記得,佛門戒妄語,所謂出家人不打誑語,你真覺得不好吃?還是在說謊?”
琉璃厚厚的棉衣下,臉色倏然慘白,仿佛聽到禪心崩開一道裂紋。
她沉默地扭開頭去,沒有回答。
第十五日,妄語戒,破了。
……
時間繼續流逝,如此,又過去了半個月。
中途二人又出去“狩獵”一次,用了一天,找到了一個沒有被洗劫的地窖,拉回來不少糧食,這是枯燥的日子裡難得的慰藉。
直到第三十六日清晨,離陽醒來,看向蓮台時愣住了。
琉璃抬手綰了下臉頰青絲,看著他:
“你在看什麼?”
離陽皺眉道:
“你的臉色怎麼這樣白?仿佛籠罩著一層寒氣。”
琉璃僵了一下,走回蓮台,恢複了盤膝打坐的姿態:
“沒什麼。”
離陽皺眉道:
“寒冬還不知要持續多久,你我的傷勢恢複仍舊緩慢,接下來還要通力合作,才能活下來,這個時候最忌諱的便是隱瞞。”
蓮台上,白衣飄飄,赤足如雪的女子菩薩沉默了下,說道:
“我中毒了。”
“什麼毒?”
“蛇族妖王的毒液。”琉璃平靜說道,“當日他們偷襲於我,其中蛇族妖王放出的靈蛇衝破了我的金剛罩,咬了我一口。”
蛇族妖王……離陽臉色一沉,神色嚴肅道:
“若我沒記錯,對方的毒名為‘冰火大劫’,毒性爆發時,先經曆寒劫半月,而後是火劫半月,往複循環。期間痛不欲生。但若中毒為何這半個月並未發作?”
琉璃神色淡然:
“我服用過佛門蓮子可抵抗毒性,本想將其化解,但修為遲遲無法恢複,壓製到今日終於還是來了。不過,有蓮子在,應也不至於被毒死,最多難受一些,今晚我便開始閉關壓製毒性。”
離陽沉沉吐了口氣,道:
“好。我替你護法。”
二人都沒察覺到,這番對話有何不對,分明半個月前還是生死搏殺的正道強者與人族叛徒,如今卻好似已忘卻。
當晚。
離陽從禪院中砍來許多木柴,丟到蓮台四周點燃,加熱石台。
並將所有的棉衣蓋在琉璃身上。
可當“寒毒”爆發,本來堅毅淡然的女菩薩仍舊痛的渾身戰栗,那刺骨的寒意,仿佛一根根針,刺穿了她每一寸肌膚,血肉。
便是靈魂都要被凍結,整張美麗的臉孔也白的近乎透明,仿佛能看清皮膚下每一根淡青色的血管。
“若是我修為還在,應該可以用離火真意幫你抵抗。”
離陽站在蓮台邊,盯著裹著厚厚的棉被,蜷縮成一團的琉璃,有些疲憊地說。
“離陽”道號的含義,便在於,其所修的劍訣名為“離火真意”,可吞吐大日光輝,點燃劍火,是至陽的靈素。
琉璃痛苦地搖搖頭,沒有力氣說話。
離陽歎了口氣,他做不了什麼,對於修行者來說,有些劫難隻能自己抗。
他隻能在牆邊打坐,試圖儘快恢複傷勢,並在蓮台邊火焰將要熄滅時,添上新的木柴。
翌日清晨。
因為到了白天,寒毒暫時減弱,痛苦掙紮了一夜的琉璃昏昏睡去,離陽換上棉衣爬出了井口。
天黑時才回來,卻並沒有去找糧食,而是從地窖裡搬了一堆酒回來,用雪爬犁拉回了禪院。
並一壇壇送下井口,當夜晚到來,寒毒再次爆發時,他掀開酒壇的泥封,走到蓮台邊。
琉璃痛的臉色發白,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搖頭。
“烈酒可壓製寒毒,我知道佛門戒律不許飲酒,但都破了三條,不在乎再破一條。”離陽說道。
如第一次強迫她一般,用手掰開她的嘴,將晶瑩的酒液灌了進去。
直到琉璃被嗆的劇烈咳嗽,整個人呆了呆,自暴自棄般,捧起酒壇喝了起來。
晶瑩的酒液沿著雪白的脖頸話落,灑在一襲白衣上,濕潤滑膩。
接下來的半個月,離陽將附近一日路程內的酒都搜集了過來。
終於勉強撐了過去。
……
第五十二日。
琉璃身上的寒氣開始消退,但這不是好事,因為她瑩白的肌膚開始泛紅,熱毒接踵而來。
“寒毒在晚上發作,熱度在白天發作。”
琉璃神色憔悴地坐在蓮台上,抬起頭,望著頭頂的井口,笑了笑:
“好消息是,這隆冬時節,太陽並不猛烈。”
離陽搖頭說道:
“可熱毒並不會在乎這些。我們得更換新的應對措施了。”
他起身,將酒壇與棉衣丟出去,然後將準備好的,切割成的一個個大冰塊丟進古井地宮。
連續一個多月的寒冷,那些未曾退潮的水全部凍結成堅冰,取之不竭。
很快的,整個地窖堆滿了冰塊,那隔絕寒冷的陣法自然失效,整個地宮比外麵都更寒冷。
做好了準備,離陽坐在井口,望著東方一輪太陽緩緩升上地平線。
與此同時,井下。
躺在蓮台上的琉璃隻覺仿佛被岩漿包裹,灼熱感要燒穿她的每一絲血肉,每一點殘存的思維。
“啊……”這位觀天大修士難以遏製發出痛呼。
繼而,蓮台上的冰塊開始融化成水,被蒸乾,沿著石台朝下蔓延。
她肌膚泛紅,如同煮熟的蝦子,兩隻纖纖玉手開始撕扯身上的白衣,卻仍舊汗如雨下。
離陽感受著井口騰起的熱浪,心中一沉。
他意識到,半個月的寒毒消耗了琉璃體內“蓮子”的力量,所以火毒更強,而缺少了蓮子的輔助,以她如今的修為,恐怕抗不過去。
“我有一個辦法,你聽一聽,”離陽隔著井口,說道:
“我修行離火真意,熱毒對我來說非但無害,也許還能幫助我恢複傷勢。如果可以將熱毒轉移給我,也許就能破解此劫。”
琉璃躺在蓮台上,揚起脖頸,細膩的肌膚上汗珠不斷滾落,聞言竭力問道:
“怎……怎麼做……”
然後她聽到,頭頂傳來離陽的聲音:
“凡人中蛇毒,無非是將蛇毒吸出。蛇妖想必也是這般,你的傷口在哪裡,我幫你吸過來,或許可行。”
“不行!”
尖銳的聲音,琉璃聲音沙啞,大腦因灼熱而混亂,道:
“五劫,已破其四……不可……”
“廢什麼話!人都要死了!還在乎什麼戒律。”
離陽大怒,乾脆轉身躍入井中。
“咚!”
雙腳落地,當他看清蓮台上散落的,被撕成碎片的白衣時愣了下,然後他看清了傷口的位置。
強行壓製近兩個月,琉璃的傷口已一片烏黑,一條條蛛網般的猙獰“紋路”,沿著傷口向四周蔓延。
離陽深深吸了口氣,感受著空氣中的灼熱,棱角分明的臉孔上流露出片刻的遲疑,又深深歎了口氣,緩緩邁步走到近前。
右手探出,死死箍住後者纖細白淨的腳踝,奮力一拽。
蓮台上。
青絲如瀑,赤足如雪的琉璃菩薩橫陳。
仰頭望著頭頂井口滲透進的天光,感受著自己一點點被拉下去,宛若兩顆無色琉璃珠的眼眸裡湧出一絲歎息,閉上了雙眼。
第五十二日,五戒皆破,世間再無純淨琉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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