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風並不意外,淡淡說道:
“上次裴司曆與你們講解上半場的規矩,並未詳細提及下半場。因為每一屆大賞,內容都不儘相同,但有些基礎規矩是不變的,比如上半場是比武,下半場,則是將你們都丟進一座道境中,按照既定的規則爭奪最後的勝利。
“所謂道境,可以理解為一處洞天福地,雲棲道境,便是這一屆的名稱。”
季平安歎了口氣,心想過去這麼些年,還是沒有太多新意。
王憲說道:
“我聽說,所謂的道境,乃是由天書衍化,內有乾坤,與佛門的芥子納須彌異曲同工。”
“天書?”聽到這個詞,不少年輕星官露出向往與好奇。
身為修行者,他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修行江湖的“基礎知識”。
比如,現如今的每一個大宗派,都有至少一件鎮派的法器。
道門中,名氣最大的,便是“三卷天書”。
傳說乃是數千年前,道尊感悟天地所著。
更有一個另類版本的說法,即:
天書並非人的造物,而是從天穹中飄落的神物,為道尊所撿拾。
一代代傳下來,其中每一頁都有不同的妙用。
曆代道門強者都試圖從“天書”中窺破大道真諦,但始終沒有人成功過。
“沒錯,”徐修容點頭,道:
“正因其乃是道經衍化,故而玄妙無窮。其中設置了許多規則,等你們進入其中,按照規則競逐,即可分出勝負。不過內部具體情況如何,並未公開,以免各宗派提早準備。目前隻知道,道境內部以一座被森林圍繞的鎮子為主。”
旁邊,李國風補充道:
“凡入境者,為體現公平,隻被允許攜帶規定數量的低階法器,這對墨林畫師與道門的符籙、丹鼎途徑的修行者很不利,但於我們星官影響不大。”
身材高瘦,有些遊俠氣質的趙星火嘀咕道:
“咱們不知道具體內容,但道門肯定會知道吧。”
眉毛火紅的方流火瞥了眼廢柴弟子,沒好氣道:
“伱以為道門能將大賞維持這麼多屆是因為什麼?真以為辛掌教那等人物,會用這種手段?”
頓了頓,他補充道:
“何況就算想啊,齊禦主也不會答應。”
所以……你也沒嘴上說的那樣義正詞嚴……眾人腹誹。
季平安倒是覺得,以辛瑤光的地位與性格,的確不至於在這點上偏向自家。
徐修容忽然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
“每一座道境考核內容都不同,但相比於武力,對修行者的智謀,審時度勢等綜合能力,要求會更高。”
頭腦?智謀?
眾人看向季平安,正所謂玩戰術的心都臟。
顯然,徐修容對其寄予厚望。
李國風沉聲道:“也正因如此,所以本次大賞對我們才不利。”
弟子們刷地看過去,簡莊遲疑道:
“監侯的意思是,那三派會聯手圍剿我們與道門?”
欽天監與道門偏向朝廷一方,其餘三派相反,先天存在陣營對抗。
下半段既是大家同台競技,那合縱連橫,拉攏盟友當然也是其中的一環。
當然,這種關係也並非牢不可破。
還要考慮對彼此間的實力估量。
比如,若是有可能,所有人都會更願意先合力淘汰掉最強的,這樣自己的勝率才會提升。
在大賞開啟前,五名監侯預測的結果是:
比武階段,道門表現的最強,自家最弱。
這樣一來,後半段開啟後,可能出現三個門派合力攻擊道門,欽天監劃水摸魚苟一波的可能。
可沒想到,由於季平安的存在,導致在比武階段欽天監表現亮眼。
這必將導致其餘三家愈發團結緊密。
“沒錯,而且我們的人數也最少,這同樣是個極大的劣勢。”
李國風沉聲道:
“高明鏡昨日便陸續拜訪了禦獸宗與雲槐書院,可見一斑。我與道門陳長老溝通過,雙方的意見是:在道境前半段,我們可以與道門聯手,等後半段,再各憑本事。”
這就是此番,將他們叫過來的真正原因了。
眾人暗暗記下,表示明白。
徐修容補充道:
“另外,你們也要小心那些江湖人。總之,在其中除了自己人外,都要提高警惕。”
接著,幾名監侯又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
等討論完正事,一群人自由發言,進行詢問。
沐夭夭沒有參加資格,純劃水,關注點比較歪,提問道:
“天書那麼厲害,有沒有誕生器靈?”
徐修容白了她一眼,心想你不參加就閉嘴啊,但還是無奈道:
“沒有。這種古老的寶物較為特殊,反正沒聽過有器靈的存在。”
季平安聽著,沒吭聲。
他當然翻閱過三卷天書,的確沒有先天器靈,但不代表後天沒有。
……
中午。
關於雲棲道境的消息開始傳開,三宗聯盟的事,也不脛而走。
當季平安走入飯堂時,感受到了熟悉的緊張、壓抑的氣氛。
“季師兄,”有一名略眼熟的司辰看到他,憂心忡忡詢問,“道境的比鬥,你們有把握嗎?”
季平安笑了笑:“還未開始,哪裡知道。”
頓了頓,他好奇問:“大家很擔憂?”
那名司辰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點頭,說道:
“都聽說了,下半場與比武不同,咱們本就人少……”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的太直白。
說到底,比武的短暫高光並不代表真實實力。
季平安在養氣境拔得頭籌,但終歸隻是養氣。
王憲等人喪失了戰術優勢,也將恢複到本來水平。
且欽天監人數最少,綜合實力最差,這些致命的點,並沒有消失。
隻是短暫被掩蓋,但當下半場來臨,一切就都暴露了出來。
沉悶的氛圍籠罩於每個星官心頭。
甚至於,有人開始歎息。
說與其因為比武,拉起了期待感,還不如一開始就差,這樣就算最後排名最末,也不會令京中百姓失望。
“這些天,因為比武的事,城中市井百姓們對咱們欽天監抱有很高的期待,若是結果太慘……”這名司辰欲言又止。
但季平安聽懂了他的意思:
捧得越高,摔得越慘。
“你跑過來說這些什麼意思?季師兄已經做的那麼好了,你還想如何?”作為忠實粉絲的女監生拍案而起,出聲怒斥。
氣的胸脯起伏,覺的這幫人自己沒能力,淨會給季師兄施加壓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年輕司辰慌忙擺手,然後歎了口氣,逃也似離開。
季平安冷靜地看著那些投來的,或期翼,或擔憂的目光,沒說什麼,邁步離開了飯堂。
……
晚上,瀟湘館。
歌舞聲一如往常,二樓的一間暖閣房門被推開。
一身輕薄紗衣,身段白皙婀娜的花魁娘子一身酒氣,青絲散亂,一手扶著額頭,身子給大丫鬟攙扶著,跌跌撞撞走進屋子。..
“娘子,床榻在這邊……”
大丫鬟說著,將醉醺醺的娘子拖到錦塌上,等後者的身子軟倒,她歎了口氣,嘀咕著:
“這幫客人怎的這般心狠,將娘子灌成這樣……”
同時蹲下,為其去除了繡花鞋子,掀起被褥蓋在後者身上。
“娘子好生休息。”說著,大丫鬟這才離開,並小心地關緊了房門。
等腳步聲離去,躺在床上的香凝睜開雙眸,緩緩坐起。
眼神中一片清明、厭倦,哪裡還有半分醉意?
她望向窗子方向,就看到一縷縷黑氣沿著窗縫流淌進來,在地麵凝聚為一團純黑的,狐狸模樣的霧氣。
“五日後大賞再續,我們的人可以安排進去了。”
香凝聲音平靜:
“道境中限製強力法器,各大宗派弟子實力都有削弱,最是好時機,即便殺不死,重傷幾個也是賺的。”
黑色狐狸邁著優雅步伐,走過棕色地板,來到床榻邊,縱身一躍,然後落下屁股坐在床榻上,口吐人言:
“辛瑤光難道不會發現?”
香凝淡淡道:
“看來你們還不懂,即便她發現,也不會在意的,其餘宗派也不會在意,甚至會歡迎我們的到來。神都大賞的目的,是令這些修行者變得更強大,而不是培養出一群空有修為的廢物,否則,這些門派為何總要安排年輕弟子外出曆練?而不是保護起來?”
黑色狐狸煩躁地拍了下爪子,說道:
“這豈不是拿我族當磨刀石。”
香凝笑道:
“彼此彼此,又何嘗不是互相磨礪?你要快些明白這些,好接替我的班,整日應付這些男人實在煩透了,這神都也呆了太久,等這次大賞結束,我便申請換個地方,再也不想來這邊了。”
黑色狐狸嘟囔道:
“你這話說得,好像是在給自己插旗子……”
香凝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道:
“插旗子總比插彆的好……”
狐狸:??
你不對勁。
……
接下來幾天,神都內關於下半段大賞的消息,開始擴散醞釀。
京中百姓也愈發激動期待,隻因為:
與大觀台內的比武不同,按照往屆的規矩,下半場會換一個地方舉辦,且全城的人都可以去圍觀。
不需要購買“門票”,或者走關係。
這無疑極具吸引力。
除此之外,關於五大宗派最終的排名先後,以及城內的江湖人中,是否會有人嶄露頭角,則成為熱議話題。
在這種氣氛中,五天時間很快流逝。
再次到了大賞開幕的時候。
……
清晨。
城內某座客棧內,當項依依起床洗漱完畢,用力推開窗子時,給外頭的濕冷的空氣刺激的一個哆嗦。
個頭較矮,穿紅黑布裙的少女脖頸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仰起頭,望著窗外天穹上堆積的灰雲,空氣中飄落的,若有若無的雨絲,以及略顯暗沉的京城,輕輕呼了口氣,扭頭喊道:
“好像要下雨了呢!”
話落,她隔壁的窗子也被推開了,探出少俠打扮,額頭一條刀疤醒目的項小川。
隻是,與之前不同,今日的少俠臉上沉鬱的神情儘散,雖仍不太喜歡說話,但那股子本應屬於年輕人的瀟灑快意,逐漸找回。
他笑了笑,說道:
“前日欽天監就發放了氣候布告,洪伯昨日已經買了傘了。”
得到王倫頭顱的第二天,他們確認了對方的確被殺死,更得知了聚賢莊城內所有人,無一人生還。
這還並非結束,晚些時候,更傳出朝野的變化,神皇陛下大發雷霆,頒布旨意,下令剿滅江湖勢力聚賢莊。
這接踵而至的好消息,令主仆三人大喜過望。
期間,項小川也嘗試按照紙條上寫的地址,去聯絡了那晚的神秘人。
他沒有提出任何物質上的要求,隻想詢問,究竟是誰幫了他們。
可惜,對方嚴守秘密,絕口不提,項小川隻好遺憾返回。
而大仇得報,心中積累的沉鬱之氣一朝散去,再加上季平安送來的資源,項小川竟一夜破境,喜上加喜。
以至於這幾天,他臉上的笑容,比過去三年加起來都多。
項依依也由衷高興,唯一遺憾的,就是不知“恩公”究竟是哪位。
“走吧,洪伯雇傭了馬車,得早點去,不然到時候搶不到好位置。”項小川說道。
三人今天也要去看大賞,不過考慮到危險性,以及高昂的門票價格,並不準備參加。
“恩!”
少女用力點頭,一溜煙來到客棧大門口,與兄長一同鑽進馬車。
缺了門牙的老仆人笑容滿麵,將雨傘和幾個包子遞進去,旋即甩動鞭子,駕駛馬車沿著朱雀街,朝渾河趕去。
按照昨日朝廷發布的告示,今日大賞地點,設在渾河邊。
天色陰沉,路上的行人卻意外的多,每個人都攜帶著傘,還有馬紮、水囊等物。
顯然都是去觀摩大賞的,等到了渾河附近,能遠遠望見大石橋了,人流愈發密集。
車廂內,項依依開心地掀開車簾,朝外看,嘰嘰喳喳與兄長分享。
“咦,那是聽雪樓的隊伍啊,不知道聽雪樓主是否會參加。”
視線透過躍動的車窗簾,可以看到一群蒙著麵紗的女子浩浩蕩蕩。
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氣質出眾,吸引了不少百姓視線,她身後的紅纓大眼睛四下亂看,顯得極為興奮。
這兩日,聽雪樓主雖沒說起“鬥笠人”的存在。
但確認聚賢莊主死後,整個聽雪樓也長長鬆了口氣。
原本還想著,立即離開神都,返回瀾州趁亂“收複失地”,但沒想到,動身前夕,得知朝廷下旨派兵討伐……
聽雪樓主驚愕不已,沒想到那晚的“鬥笠人”竟為她做到這一步……
恩,多少有點自作多情。
但既然有官兵出馬了,她們自然不必急著離開。
車廂內,項小川理智分析道:
“應該不會,其實進入道境雖說有幾率悟道什麼的,但實際上成功的例子太少了,還伴隨著危險,堂堂門派幫主,豈會冒險,倒是送幾名門派弟子進去還有可能。”
“奧。”
項依依一副學到了的模樣,讓前者頗為受用,旋即又驚訝道:
“佛門的和尚也來了。”
街道上,一群僧人簇擁著馬車,也已入場。
隻是與大對數人,將河岸邊作為目的地不同,這幫僧人直奔岸邊某處被禁軍封鎖的樓宇。
隊列中,膚色黝黑滄桑的惠明禪師與身後的小沙彌,也有些驚歎地望著烏泱泱的人群。
那名小沙彌眼睛直勾勾盯著方才那群聽雪樓女俠,臉蛋漲紅,緊張道:
“師父,那邊好多女施主。”
慧明禪師一副賢者模樣,瞥了眼弟子,警告道:
“莫要著相了,此為紅粉骷髏。”
小沙彌讚歎道:“骷髏真好看。”
慧明沉默了下,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
……
人群裡,衣著光鮮,腰間懸著一柄寶劍,臉龐圓潤喜慶的裴錢嘖嘖稱奇:
“鐵砂,你看那邊那小和尚,還盯著人家女俠看。”
肩寬體闊,嘴唇厚實的中年人悶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