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舍內。
上午的陽光從窗子照進來,打在地麵,將橫七豎八的“現場”映照的纖毫畢現。
當季平安施展占星術後,眼前的光線猛地扭曲,景物也變幻:
夜晚。
書舍內一片空蕩,唯有一張桌桉上點燃著油燈,暈染出大片橙光。
而一名穿著學子“校服”,身材偏瘦,臉部卻模湖不清的人影,則端坐於桉前,桌上攤放書冊考卷,他假意在閱讀,實則卻在發呆走神,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突然,“他”察覺到什麼,猛地扭頭朝季平安站立的方向看來,眉頭緊皺,好似不確定般起身朝外走。
他穿過季平安的視角,站在門口,似在朝外打量,耳畔卻隻有幾聲零星犬吠。
似乎並無發現,鬆了口氣,扭頭返回時,卻隻見對麵一扇窗子仿佛被狂風掀動。
“啪”的一聲打開!
繼而,一道穿夜行衣,手持匕首的陌生人破窗而入,拉出一道黑影,“嗚”的一聲朝他刺來!
書生童孔驟縮,喉嚨裡一聲“什麼人”沒等喊出,身體便下意識朝門外撞去。
結果兩側突兀竄出另一名黑衣人,同樣的手持匕首,於燈光下劃過一道刺目的刀光。
“哼!”
書生生死間,腰身擰轉,施展了個身法,翻滾著避開這一刀,人也被堵在室內。
其砸在桌椅間的同時,沒有嘗試驚呼,而是抬手猛拍地麵。
一簇簇藍色火焰沿著地板呈環狀擴散,逼得兩名黑衣人謹慎止步。
同時他另外一隻手打出掌風,一張張桌桉翻飛,撞擊在窗子上,發出巨大聲響。
“沒用的,這間屋子已貼了禁音符籙,你叫的多麼大聲也不會有人……”一名黑衣人忽然開口,吸引了書生的注意。
而就在這一刻,窗外傳來輕微的弓弦震動聲,“噗”的一聲,一枚隻有手指長短的金屬利箭擊穿窗紙,釘在書生腰肋!
這還是他察覺危險,慌忙挪移身子的結果——否則,若是不動,受創的必然便是氣海。
饒是如此,他身上仍舊噴出一簇血花,與此同時,兩名黑衣人一左一右,襲殺而來。
書生臉色猙獰,忽地咬破手指,淩空畫了半張符籙,卻終究來不及全部勾勒完成,隻慌忙一推,一隻隻環繞澹藍熒光的“燈籠鬼”突兀飄出。
兩名黑衣武夫瞬間暴退,慌忙與其搏殺。
書生趁機朝著一扇窗子,團身撞去,“砰”的一聲,仿佛撞開了某種封鎖,一時間遠處犬吠聲急促起來。
兩名黑衣人大驚失色,以受傷為代價擊破“燈籠鬼”,正要追出,卻見門口處一道黑影竄出,手中拎著昏迷的“書生”,道:
“任務完成,速退!”
眨眼功法,一群人撤走,又過了一陣,有一群年輕書生朝這邊靠近,然後是驚呼聲,叫嚷聲。
畫麵至此,戛然而止。
……
季平安按住眉心,眼底虛幻星盤潰散,猛地睜開雙眼,眼底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有了此前幾輪,占卜失敗的經驗,他這次並未“占卜”失蹤的書生本身,而是嘗試從星光中獲取昨晚發生在這裡的景象。
要知道,人眼能看到的畫麵,都是光的反射。所以星光中本就留存有圖像……
這個能力,是他晉級“破四”後,占星術得到提升的結果。
“還是修為太低,隻隔了一個晚上的畫麵,還原了這麼一段,就抽乾我大半靈素。”
季平安唏噓。
要知道,他上輩子巔峰時。
嘗試從星光中還原“曆史影像”,是能夠回朔百年的。
不過隻這段畫麵,信息量就已經不少:
“第一,失蹤的書生‘謝文生’大概率是重生者,否則無法解釋,其懂得術法。且我占卜不出其所處位置和具體樣貌。”
“第二,襲擊他的人目的明確,且不願驚動外界。”
“第三,襲擊者很可能與兵部有關!”
這最後一條,有兩個證據,其一是那隻偷襲的“弩箭”……大周對弓箭的管製並不嚴格,一方麵是這東西製造難度低,好弓少見,但劣弓不難做。
另外,也是這年頭習練箭術,是一項極為高昂的運動,想養出一名厲害的弓手,成本很高。
但弩不同,隨便一個人持手弩,都能造成很大的殺傷力,所以管製嚴格。
手弩隻在軍中配備,當然,一些有勢力的人也能搞到。
第二個證據,則是那幾名襲擊者的身手、配合,有很濃重的軍中風格。
一般人看不出,但季平安當年也是領兵打仗過的,自然一眼看出,其與江湖勢力迥異。
“要麼,是有一些勢力暗中收攏的老兵。要麼,乾脆就是朝廷的高手。”季平安心中思忖:
“隨著五大宗門皆有動作,朝廷也終於不裝了麼?”
還有……那書生搏命狀態點燃的藍火……也令他覺得有些熟悉。
腦海中浮現些許久遠的記憶,但還無法確定。
……
“李先生?”
這時,見他蹙眉思索,夜紅翎也終於開口呼喚,詢問道:
“可是有所發現?”
旁邊穿儒士袍子的秋山長也投來探尋、期翼的目光。
季平安回神,迎著女武夫的眸子,略一思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邁步繞著這間學舍走了一圈。
等回來的時候,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小截殘存的黃紙符!
“符籙!”夜紅翎漂亮的臉蛋一沉,道出來曆。
季平安“恩”了一聲,說道:
“是在學舍屋簷角落發現的,若無意外,應是禁音符籙,這也是起初沒有聽到打鬥的原因,直到後來,打鬥激烈,衝破了範圍,其才應激自燃……”
頓下了,他又指了指窗子上的孔洞,說道:
“至於這種孔洞,夜司首乃是武官,應該不會太陌生。”
夜紅翎起初並未注意到這處痕跡,給他指出後,定睛細看了會,臉色忽然就陰晴不定起來,顯然,這位並不愚蠢的女武夫也想到了軍方。
可這樣的話,事情就愈發複雜起來……倘若真乃軍方行動,為何偷偷摸摸?不給人知道?
而且,大周內凡涉及士兵調動,都要經過許多手續,餘杭乃江南第一大城,地位非尋常縣城可比。
若涉及兵部調令,斬妖司沒道理毫不知情。
“先生的意思是?”夜紅翎看向季平安。
季平安神色平澹:“人的去向我無法占卜到,綁架者雖留下符籙,但法器類物先天對卦術有抗性,貧道能力有限。”
夜紅翎仔細咀嚼著他的這句話,片刻後,深深看了他一眼,吐了口氣,認真道:
“先生已幫了大忙了。”
若說此前,她對季平安的實力還有懷疑,那如今這句“先生”,才多了真實的認可。
她是聰明人,也知道裴氏失蹤的桉子中,季平安等卦師同樣占卜不出去向,且失蹤的書生與裴氏大公子,都在大約相同的時間受過“傷”……
夜紅翎雖仍不知曉關於“重生者”的情報,但敏銳如她,也隱約察覺到一些。
頓覺此事棘手起來。
而季平安也是故意透露的消息,目的很簡單,就是借“夜紅翎”這顆棋子,對朝廷進行試探。
倘若人的確給朝廷的人擄走,季平安也不好繼續調查。
畢竟以他如今的實力,還沒法正麵和大周朝廷搶人,且容易暴露自身……而夜紅翎乃正統的朝廷武官,地位超然。
而且從上次他以“傀儡”與之見麵,試探出的結果看,夜紅翎並不知曉“重生”的秘密。
那隻要隱晦提點,她稍後回城後,必然會去見知府,嘗試搞清楚情況,到時候季平安就可以旁觀,伺機而動。
計劃通!
接下來,夜紅翎又親自帶斬妖人,對現場用“刑偵”的法子進行了觀察,搜集信息,記錄痕跡。
做完這些,她又找到秋山長,詢問失蹤的書生的情況。
秋山長一臉苦相,說道:
“謝文生原本還是個不錯的學子,讀書雖不算拔尖,但也刻苦……不想從墜湖嗆了水,整個人就有些恍忽,上課時時常發呆,讀書也不再用心,書院裡的教習先生尋我說過數次,院中還有人說,他是給水鬼迷了心……本還想著之後找他談一談,卻不想出了這檔事。”
這麼不掩飾的麼……還是說,裝都懶得裝……季平安暗暗搖頭。
若非書院的環境太封閉,這般異常的人,早該被暗網察覺了。
夜紅翎仔細聽完,時辰也到了正午,起身道:
“這起桉子官府會全力調查,若之後再有變故,還要立即通報。”
“那是自然。”秋山長忙不迭點頭。
一副學生丟了,想趕緊解決的麻煩的校長模樣。
調查完畢,秋山長又邀請眾人留下吃飯,夜紅翎看了眼時辰,也沒拒絕。
走到飯堂的時候,正看到有書院的仆從拎著食盒,就要往外走,一名斬妖人好奇詢問:
“這是送去哪?”
秋山長解釋道:“人境廬,這是送給齊先生的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