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賈兩家的糾葛在京城的官宦人家圈子裡傳開了,明眼人都知道是誰不占理。文臣們都為林家抱不平,賈家的名聲越發不濟了。
賈政在工部裡也被同僚們冷嘲熱諷了幾次,他也覺著尷尬無措,心裡是明白孰是孰非的。但他怎麼能去怪罪自己的老母親,老母親年紀大了,即使有些言行不妥當,那如何能不體諒呢?林家人,也未免太計較了些!
賈政想到此處,又暗罵起賈寶玉來,都是他口無遮攔,肆意放縱才惹下的禍,這個孽障!
賈政把賈寶玉恨得牙癢癢的,對這個銜玉而生的兒子,賈政一方麵覺得這是異象,惶恐不安,一麵又不自禁地對他抱著厚望。但賈寶玉長到了這麼大了,他卻還是看不出這個兒子的大造化在哪裡?
不說親戚中特彆出息的子弟,如薛虯,已經中了進士,在工部裡觀政,很得上官們欣賞,每回聽著這些話,賈政心中就羨慕得緊。就是自己的長子賈珠,在賈寶玉這個年紀,在國子監裡也知道讀書用功,後來進了學。
可惜啊,肯努力的,有前途的大兒子卻早早去了,賈寶玉年歲不小了,卻是整日裡不務正業,隻知與丫鬟、姐妹們廝混在一處,不喜經義文章,這還怎麼出人頭地?賈政有心對他嚴加管束吧,偏生從母親到妻子都因著賈珠這個前車之鑒,都對賈寶玉寬縱得緊,他也有心無力!
賈政正在為賈寶玉煩惱之際,賈寶玉又為賈家招惹了一樁大麻煩,這下徹底點燃起了賈政的怒火。
賈家有個大丫鬟金釧兒跳井了。這事說大也不大,不過是一個丫鬟而已;說小也不小,金釧兒那是王夫人的貼身大丫鬟,在下人中也算體麵的了,平日裡王夫人待她不錯,賈政也認識她。這,她怎麼就平白地跳井死了呢?賈家一貫善待下人,這事傳揚出去,可對賈家名聲不利啊!
賈政連忙要叫人來詢問,賈環向他告狀,說金釧兒跳井乃是被賈寶玉□□不遂,反被王夫人打了一頓攆出去,才憤而跳井的,府中許多人都知道。賈政聽了,又氣又急,還來不及找賈寶玉算賬,忠順王府的長史又到了。
賈寶玉竟然與忠順王府的伶人蔣玉菡廝混,從長史的口中,賈政知道那蔣玉菡竟然還是忠順親王的玩物,更恨賈寶玉不成器了。
在賈寶玉乖乖招認出蔣玉菡的去處,那長史傲慢地離去後,賈政再難壓抑心中的憤怒,命小廝們捆起了賈寶玉,用大板子狠狠揍了他一頓,打得賈寶玉氣息奄奄的。
賈寶玉挨打,史夫人、王夫人都呼天搶地的,賈府裡鬨得天翻地覆,連許多外人都知道了賈家那銜玉而生的公子的荒唐事,忠順王府可不會替賈家瞞著。
林家閉門守孝,薛瑾萱和薛舒辰念著宋先生的好處,有空便去林家走動一番,探望宋先生,和林黛玉說話,以解她們的煩憂。
那日,薛氏姐妹又結伴去了林家。幾人閒談時,宋先生想起家中下人說起的新聞,便詢問起來,聽說賈家的寶玉哥兒挨打了,他父親下手挺狠的?
薛瑾萱對這事了解得比較清楚,但林黛玉在麵前呢,她猶豫著該不該說。宋先生見狀淡淡一笑,道不必顧忌,縱然是姑娘家,也不能對世事人情一無所知,這世上哪裡有世外桃源,終究是要麵對人生百態的,尤其林家現在這樣的情形,更加不能超凡出塵的!
薛瑾萱也很讚同宋先生的觀念,她細細地把賈寶玉挨打的內幕說出,賈家的下人的嘴就像篩子一般,哪裡能守得住什麼秘密?
薛瑾萱說著自己都覺著有些難以啟齒。那蔣玉函是個戲子,戲子是個什麼阿物兒,下九流的東西!蔣玉函其實就是忠順親王的男寵,北靜王等人也是他的入幕之賓,京城人都知道。賈寶玉是她的表弟,好好一個少年貴公子,竟然也和蔣玉函這種下作東西廝混在一處,真正是有辱門庭,讓她都覺著麵上無光!
薛舒辰卻從另一個方麵看這事:“先生,這個先不論,我倒是覺著由此可見那賈寶玉品行不佳,不是個有擔當、可信任的兒郎!這樣的人,金玉其外,不可交!”
“您看啊,這蔣玉菡明顯對賈寶玉是與旁人不同的,無論他們是什麼關係,蔣玉菡並無對不起賈寶玉之處,對他是信任有加,這才把自己的藏身之處告訴他,這是蔣玉菡最後的退路了。他的身契隻怕還捏在忠順王爺手裡,得罪了王爺,逃奴被抓回去後,是什麼下場呢?”
“其實,那長史又不是刑部衙門的,難道還能抓他去拷問不成?不過是聽說賈寶玉與蔣玉菡親近,才上門來哄著逼問罷了。賈寶玉隻要一口咬定不知情,那長史拿他也是無法的,賈家畢竟還是國公門第,那長史不過是狐假虎威,也不敢太過分的。偏偏,賈寶玉隻是被嚇唬了幾句話,就把蔣玉函賣得一乾二淨。他也是官家子弟,若說不明白後果厲害,可是自欺欺人的呢!”
林黛玉聽著薛舒辰語氣中帶著鄙夷地剖析著賈寶玉的涼薄和軟弱,不禁臉色一白。她對賈寶玉懷著一種複雜的感情,兩人初見時,她就吃了一驚。好生奇怪,這個人她仿佛在哪裡見過,如此熟悉,冥冥中似有什麼情緒在牽引著她。林黛玉覺著心中有渴盼、歡喜,也有悲傷和迷茫,她不明白為什麼那一瞬間這些感情會湧上她的心間。
這些情形,林黛玉並未向任何人訴說,包括對她親善關懷的宋先生,在這個時代,姑娘家起這樣的心思可是很不像樣的。再加上,那日賈寶玉和賈家的表現著實有些欺人,林老姑媽帶著宋先生和自己憤然離去,林黛玉知道自己不該對著賈寶玉多加關注的,但這些日子,這些感情一直在困擾著她,時時迷惑。
薛舒辰的話,犀利,不留情麵,但細細品味下來,卻是一針見血,林黛玉即使感情上想給賈寶玉辯解,發現也找不到理由。賈寶玉這行徑,確實讓人寒心!
方氏卻說出了一番話,從另一個角度點醒了眾人。方氏在宮中呆了多年,比姑娘們多了些眼光和見識。她道,這忠順親王是皇上的嫡親弟弟,賢德妃是皇上的妃嬪,有這層關係,忠順親王為何會為了一介優伶而去為難賢德妃的嫡親弟弟?如果賢德妃得寵的話,忠順親王總得顧著皇上的麵子吧!但看那長史的態度卻那麼肆無忌憚,可見,可見......
可見,那賢德妃在宮中壓根不像姨媽日常所說的那般榮耀!薛瑾萱想起叔父和夫君所講到的皇上的事跡,她立刻想到,皇上對那些開國的老武勳們是忌憚的,他們是太上皇的人,以前並未站在皇上一邊,皇上對他們絕無信任。皇上也不是一味讓文臣獨大,他也在提拔武臣,隻不過,他栽培的是新興的武將們,用他們來取代開國武勳的勢力。
那麼,心有溝壑,做這樣打算的皇上,封了八公之首的賈家的姑娘為妃,會是什麼用意?如果皇上是被太上皇逼迫著,不得以而為之的。身為上位者,豈能甘心受委屈的,日後必會加倍地追討回來。太上皇,年歲已高了啊!
薛瑾萱想明白了這個關節,隻覺著周身發冷,心中暗自做下了一個決定,以後要與賈家遠著些。千萬不能連累著自家,她也準備往金陵城去信,提醒哥哥和母親,與賈家不要再有牽連了,反正相隔千裡,賈家也拿薛家沒辦法的。至於王家,薛瑾萱覺得自己家也要慢慢地與之切割開來。
哥哥該娶親了,女方家中無需多考慮家境,但家中必要清明通達,最好是讀書人家,女孩子要有見識,有決斷。這樣,下一輩如果爭氣,能像叔父堂弟一般得到功名,做官,薛家的門第就能徹底轉變過來了。薛瑾萱心中這樣思量著。
自此之後,薛瑾萱與王夫人走動得越發冷淡了,年節送的禮物,都很平常。王夫人幾次邀請她來家中,薛瑾萱都以家事繁忙的理由婉言謝絕了。隻到了過年之時,才去賈家一趟,也是坐一坐就走了。
薛瑾萱這種疏離的態度,王夫人看在眼中,自然是極不滿的,但她發現自己拿這個外甥女也沒什麼法子,人家現在和你都不是在一個圈子裡活動呢。薛瑾萱並不是無欲無求的,但她所求的,自己似乎也幫不上忙。
王夫人暗恨薛瑾萱勢利無情,但也不想得罪她。為了造這座大觀園,賈家竭儘全力,都有些傷筋動骨了,經濟上的窘迫比起原書中的,要早來了一步。眼下親戚中,林家是沒指望的了,史家成了破落戶,王家,王夫人敢向王子騰開口要銀子麼?所以,薛家還是挺重要的,她隻得對著薛瑾萱寬容大度些,不與小輩計較嘛!
隻是,她幾次寄信到金陵城,與王秀雲敘昔日的姐妹親情,也在信中訴苦:娘娘在宮中不易啊,要上下打點,籠絡親信,維持著國公府貴女和賢德妃的體麵,那銀子啊,使得就和流水一般!家中為了建這大觀園,也掏了老底子,這幾年田莊上損耗嚴重,租子收不上來,但賈家仁厚,也不能攆了幾輩子跟著的下人們不管,每年的開銷巨大。唉,難啊!......
儘管自己顧著臉麵,沒有說得那麼明白,但那意思也是很明白了吧!妹妹不該‘聞弦歌而知雅意’麼?薛家如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財力雄厚,看薛瑾萱那份嫁妝,就知道薛家是如何豪富了,妹妹不該隨後就給她些援手麼?
可是,薛家每年的年節禮物並沒有特彆加厚,隻多送了些土產物品來,還有江南上等的絲綢衣料、西洋來的珍奇貨物等。看似琳琅滿目的,但王夫人最想要的可是銀子,銀子啊!
王夫人也回王家向兄嫂抱怨過,但如今薛家已非昔日的附庸,並無需要依仗著賈家、王家之處,且薛家勢頭興盛,王子騰對薛家的態度自然也不同以往了。
他能怎麼做?為王夫人撐腰,去信責備,打壓為難薛家,那隻會讓薛家對他離心的,小妹妹和外甥也沒有怠慢了他之處啊!
再說了,薛家現在就沒有依仗麼?薛淞雖然官位、權勢及不上他,但他得皇上信任,在文臣中也名聲不錯,雖不是赫赫揚揚,但也是穩紮穩打的,再加上薛虯也中了進士,其家根基已建,王子騰斷然不願招惹了他們的!
王夫人得不到王子騰的支持,也而隻能憋下了心頭這口氣。賈家兩府為了賢德妃是下了血本的,可不僅僅是為了親情,那是指望著回報的。
老太太、二太太整日裡隻說賢德妃是如何得寵、榮耀,那他們不也要跟著雞犬升天麼?因此,開始大家出錢出力的,並無怨言。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卻發現,賈家並沒有因為賢德的冊封而得到好處。每年,宮中按例賞賜下些玩器、彩緞之類,算下來也不過是一百多兩金子而已。但他們可是要源源不斷地要給賢德妃供給銀子的,就是大小太監,也時常來打秋風,一次的銀子就趕上了一年的賞賜了。這一出外祟何時能休?
銀子是一方麵,更要緊的是,賈家上下也沒因此而得個官位,尋個好差事啊,什麼都沒變化!
忠順王府長史上門來問罪,賈寶玉挨了賈政一頓痛打。有心人就心中嘀咕了,怎的那長史就絲毫不顧著賢德妃的麵子,這賢德妃在宮中究竟是什麼排麵?
之後,賈政擔心賈寶玉不上進,家中的族學也不像樣,那賈代儒自死了獨孫後,更加是沒了心思,賈寶玉在族學中讀書豈不耽誤了?賈政便想著要把賈寶玉送到好的書院裡收心讀書,他最渴盼的去處就是國子監。
但國子監可不是容易進去的,裡麵的學子,要麼是成績優異,有的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進去就是為了進一步提升;要麼就是達官貴人的子孫後代,去享受最優質高等的教育,鍍鍍金,能從國子監畢業,就等同於有了秀才的功名,還可以直接去參加鄉試了。因著這個好處,京城裡的官宦人家都趨之若鶩,所以朝廷嚴格限定了入學的名額。
賈家這一輩本來是有一個入學名額的,按規矩,應該給大房的嫡子賈璉。但史夫人偏著二房,說賈璉不是讀書的性子,他既然長於俗務,那不如在家中管理外頭的事務,讓喜歡讀書的賈珠入學吧。這樣兩房都好處均衡,家中方能和睦。
賈璉當時年紀也不大,自己對去國子監也沒多少興趣,再說母親早逝,父親又不理會他,無人會為之出頭。賈珠倒是進了學,偏生一心讀書,把身體弄壞了,早早去了,賈政深以為憾。
此時,再欲把賈寶玉送去,賈家的名額卻用完了,賈家煩惱不已,王夫人進宮覲見時,便向賢德妃提起此事。
皇上額外開恩,給自己的‘小舅子’再增添上一個國子監的名額,那不是小事一樁麼?賈家人都覺著賢德妃一說就成了的。
誰知,泰安帝卻不願給賈家這個臉麵。他的心胸不大,在登基之前,賈家對他的輕慢,被迫納了賢德妃的窩火,和賈家的陽奉陰違,種種交織在一處,讓他心中不快。他既然不快了,賢德妃和賈家想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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