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賈家上下幫著極力隱瞞,但壞事傳千裡,賈政很快還是知道了此事,也連帶著承受了同僚們的冷嘲熱諷和白眼相對。想不到賈員外郎,你生了個厲害兒子啊,把咱們都罵進去了!嗬嗬,咱們這些十年寒窗苦讀出身,兢兢業業做事的人都是祿蠹,那不知你這個受祖蔭當官,每日裡點卯混日子的是算什麼了,真正欺人太甚啊!
賈政怒火中燒,回來後叫來賈寶玉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怒罵,大板子都準備好了,卻隻抽了幾板又恨恨放下了。
不是賈政心疼兒子舍不得打,而是趙祭酒隻給了賈寶玉一年的考察期,賈寶玉如果挨打厲害的話,不得在家修養好長時間麼,那耽擱了學業,隻怕就真的要被趕出國子監了!
賈政比起終日隻在內院裡弄心思,見識短淺的王夫人,還是知道些外麵情形的,他知道賈家這一門兩公已經沒有了往日的輝煌,隻不過老母親還在,還能掛著國公府的名頭罷了。即使是父親在世,賈家權勢興旺之際,對最清貴的國子監,也是不願得罪的。
這個孽障,惹來偌大麻煩,賈政心中悲歎,他是無能為力的了,他在文官中哪裡有什麼人脈和麵子?所以,如果要讓賈寶玉能安穩地留在國子監裡讀書,以後在文臣的路上出頭,那還是需要來自士林的支持。
賈政扒拉了一下,發現在自己的親朋中,好像唯一能起到作用的就是薛淞了!拋開他自己的功名前途不談,國子監孫祭酒現在與他結為姻親,這帶來的無形資源可是很豐盛的。賈政心中食雜羨慕得緊,看著賈寶玉黯然地想,如果他的兒子能得到這樣的扶持,該多好啊!
既如此,薛淞可不能得罪了,賈政自己,對薛淞也是很看重,非常想結交的,無奈人家如今是文臣,對著他們這些老親是冷淡得緊,王家的那些糟心事更是雪上加霜。有這樣的過節,近年來,薛淞與賈家和王家都不走動了。
山不來就我,那隻能是我去就山,賈政囑咐王夫人,備下一份豐厚的禮物,抓緊時間去薛家道謝。你們女眷們親近起來容易,多走動走動,關係近了後,我才方便與薛淞論交,到時再找機會讓寶玉去拜會這個世叔。這對寶玉的前程很重要,薛淞是賈家能找到的最好選擇了!
王夫人被賈政一頓說教,也明白了其中厲害,為了賈寶玉,她願意忍著對薛淞的的不滿,主動去向薛家示好。
吩咐王熙鳳準備下一份精致的禮物,為了不顯得尷尬,也為了拉近關係,王夫人派周瑞家的去尋了薛瑾萱,準備讓薛瑾萱陪著自己一起去薛淞府上走一遭兒。
但是,周瑞家的卻是無功而返,薛瑾萱謝絕了自己的邀請,她說自己這些日子家事繁忙,尋不出時間來,姨母要去向嬸娘道謝,自己在其中也不甚方便,姨媽自己上門去便是。
周瑞家的向王夫人告狀道,薛瑾萱對她的態度也是淡淡的,並未因為自己是王夫人的心腹陪房而格外重視些。要知道在賈家,服侍長輩的奴才,可比年輕的主子還有體麵呢,這才是小輩的恭敬啊!
薛瑾萱這樣不給自己麵子,王夫人心中自然是不滿的,她知道這個外甥女必是上次記恨著了,不禁憤憤地想:年少氣盛,如此不知禮數,也不想想,你夫妻二人地位尚微,難道就不指望我這個姨媽照應帶挈你麼,你就沒有要求人的時候?真正是和她那哥哥一樣六親不認的德性,終究是商人家出來的孩子,沒有貴女們的涵養,有了些事就顯出了本色!
但再不喜,王夫人也不能前去斥責薛瑾萱吧,她沒這個資格的。王夫人隻得命人向薛家遞了帖子,表示自己要來拜訪,感謝薛家援手的恩德。
方氏雖然覺得有些驚訝,但還是收下了帖子,和賈家派來的下人約定了日子。
本以為不過是走個過場的應酬,不想王夫人帶來的禮物十分豐盛,態度也殷勤得很,一再感謝薛淞的幫助,還強自說了些奉承之語,可謂十分為難她了。
方氏早從薛淞處聽過了賈家許多事跡,對之並沒有多少好感,一家日漸落魄的舊勳貴,與她們並非一路人,尤其王夫人還出身王家。此時見王夫人這樣的表現,方氏不禁心中暗自生出一絲警惕之心。這般獻殷勤,與平素裡賈家高傲自大的情形大不一樣,方氏不認為王夫人會真的感恩。
果然,客氣話反複說了一回後,王夫人便向方氏訴起苦來,道寶玉的父親對寶玉苛刻嚴厲,望子成龍,此番知道寶玉闖下禍後,險些要打死了他,還是老太太出麵,才攔了下來,寶玉僥幸才逃過一劫!
唉,可是啊,國子監還要等一年後,才肯給個準話兒,也不知倒時會不會原諒了寶玉。如果寶玉被趕出了國子監可怎麼辦啊,可憐我的寶玉,天真赤誠,隻是喝多了,被人引著說了些渾話,必是那些小人嫉恨,才設計陷害的,那孩子真是多災多難啊......
王夫人說得頗為動情,但方氏聽著,心中卻覺著很是彆扭。國子監裡高門子弟不少,內閣閣老的孫子、宗室貴胄子弟都在其中,賈寶玉不過是先榮國公的孫子,論身世顯赫,他還真未必能排得上號;
論人才吧,賈寶玉是長相出眾,但豐神俊朗,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君也不少,在方氏看來,賈寶玉還有些女氣,這種長相她並不欣賞。且國子監並不是個看臉的地方,賈寶玉的學業並不算多好,既如此,同窗們犯得著妒恨他麼?
王夫人這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是要薛淞再幫忙,保證趙祭酒放賈寶玉一碼,不再追究,讓他順利留在國子監畢業取得功名。這方氏如何能答應,她又憑了什麼應承下來?
先前之事,孫監丞已經承了趙祭酒的情了。如果賈寶玉以後能安分踏實地呆在國子監,認真學習,趙祭酒何必要為難他;但若是他不加改變,孫監丞難道要拿著自己的名聲臉麵來為他兜底麼,憑什麼呢?
薛家與賈家如今也不過是點頭之交,情分稀薄,壓根就不可能答應下來的。之前的援手,隻是不想讓薛瑾萱為難而已,但賈家也不可得寸進尺,要有些分寸才好!
方氏微微笑著,不接王夫人的話,嘴裡隻安慰道:寶哥兒聰明有靈氣,夫人你好生教導他,隻要他肯用些苦工,不再犯錯,那一年之後,自然就平安度過了。趙祭酒最是遵守規則的,一向是言出必行,說話算數的,夫人你不必擔心
......
見著方氏心硬嘴緊,王夫人心中鬱悶不已,但也知道首次見麵,不能太心急了,隻得賠笑著謝過了方氏吉言。再說了些話後,準備今日就這樣了,日後再多來幾趟,等與她熟悉了後,才好通融。
正準備起身告辭離去,這當兒,丫鬟們簇擁著兩位裝扮精致的妙齡姑娘進來了,她們言笑晏晏,行動之間,輕靈歡快。
見到有客人在,兩位姑娘連忙福身一禮,姿態優雅,禮數也甚是周全。方氏便向王夫人介紹二女的身份,她們是孫監丞的孫女雅蘭和自己的女兒舒辰,今日舒辰請了雅蘭來,等會兒兩人就結伴去自己家的鋪子裡去看新到的西洋天鵝絨,再順便去附近的寺廟裡去吃素齋。
王夫人仔細看去,兩位姑娘都各有千秋,頗為出眾,尤其是薛舒辰更是明豔大方,光彩照人。這種美麗,不是王熙鳳那樣的淩厲風騷,也不像林黛玉的嬌弱楚楚,比起家中的三春,更有一種自若的貴氣,連王夫人這樣對年輕女子眼光苛刻的人,心中都不禁暗自讚歎了一番。
方氏與孫雅蘭說話間,平易親切,可見這未來的婆媳關係甚好。王夫人見狀心中一動,孫家與薛家情分甚厚,如果能打動了薛家,那寶玉的事,就妥帖了,以後自己可要放下心結,與薛家走得親密些!
王夫人滿麵春風地稱讚了兩位姑娘一番,還褪下了兩隻鐲子,給她們做為見麵禮。兩人推辭不過,隻得收下。貴婦們給小輩送見麵禮,那也是尋常之事,但方氏一眼瞥過去,那付玉鐲是上好的羊脂玉,這份禮物很不薄,頓時心中一頓。
王家人,可沒有省油的燈,這些年來的經曆,讓方氏不自覺地對與王家相關的人和事保持著警惕之意。她以目示意,身邊的心腹大丫鬟青竹立刻就明白了,悄悄地離開,片刻之後便打點出了三分禮品呈上來。
“這都是家中鋪子裡的東西,是西洋和江南來的精巧玩意兒,不值什麼,夫人帶回去給家中姑娘賞玩吧,也是一份心意!”方氏笑吟吟地道,示意青竹把這禮物交給在王夫人身後伺候的奴婢。
這禮物的價值看上去就要超過了那對羊脂玉鐲,王夫人抿了抿唇,本來打算薛舒辰和孫雅蘭收下了禮物,她就可以借機讓三春邀請她們去賈家賞個花,參加個詩會,結伴上香什麼的,一來一往的,這關係不就近了麼,可方氏的態度卻是客氣而疏遠,滴水不漏的,讓她頭疼啊!
臨行前,方氏禮貌地送她到花廳門口,寒暄了幾句,王夫人滿心盼著她說些來日去府上拜訪的客氣話,那她就可以趁熱打鐵,與方氏把那日期給敲定下來,方氏總抹不開麵子拒絕吧?這一來二去的,不就走得近了麼?
誰知,方氏隻微笑著送行,多餘的話一句不提,王夫人隻得悻悻地離去。
她在薛家的園子裡慢慢地走著,仔細地暗中觀察。薛家如今住的是朝廷賜下的伯爵府,很有江南風格,精致卻又疏朗,處處看著都舒暢。雖然沒有榮國府那麼壯麗軒昂,卻也不同凡響,不比王家的府邸差什麼。
王夫人也是見識過好東西的,薛府打理得這般雅致舒服,可見耗費的精力和銀錢都是很多的,想想賈家有那樣的格局,那都是多少年的積累和投入了!
她凝神看著腳下那鋪設平整的青磚道路,道路兩邊修剪得形狀優美自然的花木,散發著陣陣清香,從這些可以看出薛家的蒸蒸日上,興旺豐盈!
王夫人不禁又想起榮國府那壯麗華美的外觀下,那不為人注意的細節:路上地磚時有坑窪,卻因省錢而選擇暫且不修理;趙姨娘抱怨月錢發放得越來越晚;莊子上報澇災旱災,一年比一年少的地租......
一個念頭忽然浮現在她腦海中,她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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