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酒醒了之後,見同窗和博士們都對他冷眼相向,連往日裡對學生最是和藹儘心的華博士看著他都麵色冷漠,不願理會,心中有些悶滯。有你勳貴出身,與他素日交好的同學便偷偷地告訴了他自己當日的言行。
賈寶玉頓時大驚失色,冷汗都下來了。那日他酒多了,控製不住心智,後來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話,其實都不太清楚了。但他知道,這樣的話語當眾說出來,那可就是把國子監上下都得罪了!
賈寶玉還是識時務的,骨頭沒那麼硬,但凡硬氣些,他當初就能頂住忠順王府長史的壓力,而不是選擇出賣蔣玉菡了。知道自己闖禍了,賈寶玉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都是陪著笑臉,夾著尾巴做人,戰戰兢兢地埋頭讀書,希望大家能儘快把那一幕忘記,老師們看在自己老實努力的份上放自己一碼。但收效甚微,眾人對他冷淡之極,都懶得來嗬斥他,他覺著這被徹底孤立的感覺實在難熬。
他的朋友們又給他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聽說趙祭酒在和管事的官兒們商量了,準備要以行為不謹,誹謗大義的罪名把自己開除,以殺一儆百,肅清風氣!但這事還沒定下,還有挽回的機會,你要趕緊去求情活動啊!
賈寶玉嚇懵了,如果結果如是,那他真的要被父親打死了!但他有什麼辦法可想呢,他惶惶地去向教授們認錯賠罪,教授卻不置可否,看那情形並不願意去為他向趙祭酒求情的。
教授們心道,他們隻是普通的博士,在趙祭酒麵前的分量不夠,去求情不得碰一鼻子灰麼?再說了,他們不也是在被這貴公子唾罵鄙夷的‘祿蠹’之列麼,何必上趕著去效力呢,人家會領你這個情麼?
賈寶玉慌張無法之下,隻得去向母親哭訴求助。
王夫人也心急如焚,破天荒地罵了賈寶玉一頓。孽障啊,喝多了黃湯,胡說八道,竟然惹下這麻煩來,這可怎麼辦啊?這事鬨大了,連宮裡的娘娘也會跟著吃掛落的!
王夫人心中也亂了,苦思著該如何解決。王子騰那裡她不敢去說,兄長好意讓出了珍貴的國子監名額給賈寶玉,這才多少時日啊,就出了這樣的事,兄長怎麼會不惱怒呢?再說了,兄長是武勳,在文官那裡也說不上話,聽說那趙祭酒出身世族,是個嚴肅高傲的性子,怕也不會給兄長這個麵子的!
再扒拉一下家中的親戚,王夫人心中澀然,發現沒幾個能有用的,幾家人最風光的時候已經在多年前了。自己家中呢,唯一正經有官職的是賈政,其他人都是隻會吃喝玩樂的主兒。
但王夫人根本不願意去告訴賈政,以丈夫的性子,怕恨不得揭了賈寶玉一層皮?告訴他也沒用啊,賈政就是個不通俗務的銀槍蠟燭頭!
思來想去,在周瑞家的提醒之下,王夫人想到了薛淞。
對了,怎麼把他給忘了呢!薛淞是正經的進士,有前途的文官,在士林中資曆和人緣都有。更關鍵的是,他的兒子與國子監孫監丞的孫女兒剛剛定親了,這姻親的關係可比什麼都來得牢靠。
而孫監丞在國子監裡任職多年,德高望重,他如果肯出麵給賈寶玉說個情,那趙祭酒也要給這個麵子的。
但苦於薛淞與賈家的關係一向疏遠,近年來更是沒有來往了,和王家也幾乎撕破了臉麵,自己若是求上門去,他定然不肯幫忙的。
好在,自己的外甥女薛瑾萱不是還在京城麼,那薛淞對侄子侄女還是不錯的。
於是,王夫人就親自來到了薛瑾萱的家中相求。
外甥女啊,寶玉那是你嫡親表弟啊,他如果被國子監攆出來,那前程、名聲可就要被毀了!瑾萱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請你去求求你一叔,他和孫監丞是兒女親家了,隻要他開口,孫監丞必定會幫忙的,寶玉他就能逃過一劫了......
薛瑾萱坳不過王夫人的逼求,隻得來找薛淞,心中卻對賈寶玉的印象又壞了一層。看著生了個好皮囊,卻是又無能又惹禍的,還連累親朋,真是不肖子弟!
薛淞想了想,決定還是施個援手,去向孫監丞說個情,儘人事,聽天命。
其實內心深處,他覺得賈寶玉抨擊的言語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個時代‘萬事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氣氛讓人窒息,多少人皓首窮經,為了這無用的學問而耗費一生,走火入魔的,實在讓人悲歎!
而同時期的世界,正在緩慢地發生變化,一場轟轟烈烈的生產力和思想的革命將要開始。
但儘管心中很明白,自己也很難去做些什麼。如果他穿越成了泰安帝,或許還可以改變一些這曆史的進程,但想想雍正皇帝改革時有多不易,這異度時空的王朝也不會是例外,幾千年的沉屙不是朝夕就能改變的,即使是歐洲,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大變革之中,也是付出了無數鮮血的代價。
少年時會一腔熱血,可慢慢長大了才明白,向來是社會改造人,而不是人改造了社會!
自己這個現代人不也隻能耗費了大好時光在科舉考試上麵麼,隻因為取得了功名,做了官,才能在這個世界更好地立足啊。於是,不但他自己浪費光陰,他也讓薛虯一同浪費。
父母之愛子,為其計深遠,他對薛虯的希望,隻是他能像蘇軾一樣,無論在什麼境遇下,都保持著豁達樂觀的心性!
這就夠了!他不是英雄,也不願意讓薛虯去做無畏的先驅。說到底,他隻是個有私心的普通人!
知道這出悲劇的結局,對於賈寶玉,薛淞這個局外人也帶上了幾分悲憫。
孫監丞對即將成為自己姻親的求情是很給麵子的,他答應去向趙祭酒說一說,儘量轉圜化解。
在孫監丞的勸解下,趙祭酒勉強答應給賈寶玉一個機會,同意讓他留在國子監裡考察一年,如果這一年中他不能謹守規矩,學業達到優秀,就要立刻離開。而且,賈寶玉必須寫謝罪書,為當日的詆毀師長、同窗們道歉。
這個結果,應該說很不錯了。薛瑾萱高興地到賈家向王夫人報這個喜訊。
聽到賈寶玉可以繼續留在國子監,王夫人先是一喜,但接著又覺著有些不足起來。這,還要考察寶玉一年,莫不是敷衍,暫且哄著咱們的?還有,還需給寶玉留著臉麵啊,私下裡向祭酒認個錯兒不行麼?唉,終究是你一叔和咱們不親近,自然是不會出大力的,也怪他不得!
......
薛瑾萱默默地聽著,一言不發,臉色慢慢地冷了下來。等王夫人說完,薛瑾萱也不願再敷衍了,推說家中還有事務,不顧王夫人的挽留,就起身告辭而去。
“太太,這門親戚,日後咱們不要再理會了!”顧進士聽完薛瑾萱的講述,冷靜地道:“這樣的人家,依仗著親戚的名分,欲壑難填,以後難免會再為出格的事找上門的。咱們在京城裡剛剛起步,她瞄準的不是你叔父,就是你身後的薛家,這如何能依?這樣,咱們與她是遲早要撕破了臉的!再者,為夫是文臣,與她賈家有何關聯?”——即使他在官場上需要幫扶,也不能是賈家那樣的外強中乾,早已在朝堂上說不上話的人家吧?簡直連雞肋都不如!
“你舅舅那裡,咱們照常走禮,維持親戚的情分。”——王子騰還是掌著實權的,顧進士不想得罪。
薛瑾萱默默點頭,讚同了丈夫的話,親戚之間本就應該是相互幫扶的,一個貪婪自大,不知感恩,隻會找麻煩,卻也提供不了實際幫助的姨媽,是該斷舍離了!
薛家和賈家,如同兩架掉頭而行的車馬。既然不是一路人,那自然就是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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