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海城的縣令是傻缺吧,他們縣城才幾個人,竟然敢開城門野戰,孤都不知道是誇他勇氣可嘉,還是誇他傻得可愛了。”
“隻怕此舉會讓倭寇一擁而上,害了城中百姓,又害得咱們追不上人!”
陳海聞言趕忙給朱允熥打氣。
“殿下放心,殿下有此神兵利器,打敗這夥倭寇那還不是輕而易舉?”
陳海的底氣來源於前兩日見識的一場火器軍演。
朱允熥為了保持士兵的戰鬥力,每隔幾天就會讓他們練習射擊。
靶子都是現成的,天上飛的海鳥就是活靶子。
在教授了手下彈道拋物線理論後,朱允熥就設下賞格,打下一隻海鳥賞錢一百文。
船上窮瘋了的半大小子,聽到這個賞格,一個個沒黑夜,沒白天地琢磨如何打得更準。
因此,短短時日裡,火銃營的士兵射擊精度提升得飛快。
沒人覺得射擊訓練辛苦,隻覺得天上的鳥不夠用,打幾槍就全飛跑了……
朱允熥偶爾還會讓他們上岸練習排隊槍斃的隊形,為將來的登陸作戰做準備。
好在這種隊形比較容易,加之他采用了定裝火藥的先進技術手段,鉛丸大小都是統一的標準尺寸,因此他的排隊槍斃戰術換彈速度極快。
如果分成三隊的話,基本上可以做到不間斷火力了。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對麵沒有同樣火力的遠程兵種基礎之上。
如果對麵也是這種火力的鳥銃,他這一千多人就不夠看了。
可能三輪火銃下來,就得戰死一半人。
兩人正在說話的工夫,十個百戶官,已經整束好隊伍,隨時準備戰鬥了。
朱允熥也收起單筒望遠鏡,打算下船親自去指揮。卻被陳海和其他三個小王叔給攔住。
“大侄子,打仗的事交給底下人就行了,你親自上去作甚!”
“代王殿下說的對,三皇孫您乃千金貴體,豈能輕涉險地,還是留在船上指揮作戰吧!”
朱允熥聽到這話就是一陣鬱悶,陳海說留在船上指揮作戰那就是純扯。自己看海城縣城都得用望遠鏡呢,站在船上能指揮個屁,難不成給前線的人發電報?
“都給孤退下,孤要親自指揮作戰!”
“再有擾亂軍心者!”
“斬!”
眾人聽到這話不敢再勸,隻是一個個強烈要求隨他一起下船。
朱允熥想著自己這邊有一千二百多人,對麵才兩百多人,六打一咋看都是萬無一失,也就答應了眾人隨軍的請求。
然而,真打起來,朱允熥才知道倭寇的難纏。
在海城城下鼓噪的一眾倭寇,見到裝束整齊的人衝上來,非但沒有慌亂,反而很快地在頭領吉竹半兵衛的指揮下整束好了隊形。
吉竹半兵衛乜斜著眼睛看著排著隊列,絲毫沒有任何慌亂的明人軍隊,腦子裡滿滿的都是漿糊。
明人何時有如此雄壯的軍隊了?
隻是他們手裡端著的燒火棍是啥,大明的火銃長得沒這麼纖細吧?
他又看了看海上飄著的一乾桅杆,船帆,眼底閃過一絲貪婪之色。
若是他擁有這樣一支艦隊,就可以縱橫大明與日本之間,就是重新殺回九州島,當一個大名或者守護也是輕而易舉!
“武士們!”
“殺光眼前這群明人,海上那十幾條大船就是咱們的啦,哇嘎嘎!”
“對麵應該有火銃,隻要咱們抗住第一輪,趁著對方換藥的時候衝上去,戰場將是咱們的天下!”
“板載!”
“板載!”
在倭寇這邊高喊板載之時,朱允熥手底下的一群新兵蛋子,也高喊“必勝”的口號行進。
本來朱允熥想教他們幾首軍歌來著,隻是時間太緊了,怕他們學不會,就隨便找了個口號讓他們喊著。
效果還不錯,新兵們嘴裡喊著口號,腦子裡就沒時間想彆的了,也就不像一開始那樣緊張了。
雙方相距五十步的時候,兩邊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喊口號壯膽的行為。
朱允熥被兩百個護衛簇擁著,對著手下的士兵發號施令。
“第一、第二、第三百人隊做好射擊準備!”
“第四五六百人隊準備!”
“七八九等待!”
在朱允熥這邊開始發號施令時,吉竹半兵衛也在揮舞著手中的“軍配”,坐著站前指揮工作。
所謂軍配,就是日本將領打仗之時手中揮舞的扇子。
一開始,這種扇子隻是作為占卜工具使用,可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玩意已經從占卜工具變成了一種時尚。
誰要是指揮作戰的時候不拿把扇子,彆人都會看不起他。
當然,據說這種扇子還有一種用途,那就是可以當做盾牌使用。
但具體能擋住啥就見仁見智了,總之裝飾多過於實用。
隨著吉竹半兵衛手中的扇子揮舞,他手底下的武士頓時結成鬆散的蝴蝶陣。每一個蝴蝶陣和其他軍陣之間,都留著巨大的空隙。即使是蝴蝶陣本身,也站得非常鬆散,隻是兩百多人的隊伍,硬生生拉出上百丈的攻擊麵。
並且每一個武士都伏下身子,最前排的甚至直接半蹲下,一隻手撐著地麵,一隻手緊緊地攥著腰間的倭刀,隻待對方火銃發射後,就衝上去砍瓜切菜。
朱允熥看著對麵的倭寇如此訓練有素,心裡也是一陣打鼓,甚至有點後悔自己的冒失。
真應該聽從陳海的建議,留在甲板上指揮啊……
但他已經下船了,並且親臨戰場,再退的話一來是丟臉,二來是容易擾亂軍心。
因此,他也隻能硬著頭皮硬抗。
朱允熥見自己這邊做好戰鬥準備後,也不跟對麵打招呼,直接下達了射擊命令。
“咣!”
隨著一聲鑼響,第一排的三百名士兵集體扣動扳機。火繩瞬間彈起,點燃了鳥銃的引線,然後在火藥的巨大推動下,將一顆顆鉛彈射出。
由於對麵都是蹲在地上,因此第一輪的射擊效果很差,隻打中了十幾個人。
之所以如此拉胯,主要是現在的鳥銃沒有膛線,鉛彈隻要從銃管裡飛出去,完全是無規律的動能釋放,誰都不知道彈丸最終會飄向哪兒。
再加上雙方距離過遠,五十步開外,已經接近鳥銃的最大射擊範圍,因此對麵的傷亡很小。
在大明這邊第一輪火銃射出後,倭寇那邊也吹響了攻擊的“法螺”。
一眾倭國武士聽到法螺吹響,一個個登時從地上跳起來,朝著明軍這邊衝鋒。一邊衝鋒,還一邊喊著口號。
然而,就在一眾倭寇以為明軍火器隻能打出一輪之時,隻聽到明軍方陣後方傳出第二聲鑼響,在咣的一聲後,第一排士兵飛快後撤,第二排士兵手裡的鳥銃再次響起。
一眾倭國武士看著身邊倒下去一大片人,一個個眼珠子都紅了,如同惡鬼一般朝著明軍衝鋒。
站在一眾武士最後方的吉竹半兵衛,見到此等情景也是大吃一驚。
第一輪火銃響起,他這邊總共才死了十幾個人。可第二輪的一排齊射,當場就乾掉了他四五十個人。
如果明軍再來上這麼兩輪,豈不是自己這兩百多號人全交代在這兒了?
正在吉竹半兵衛這樣想的時候,上天仿佛聽到了他的祈禱似的,明軍那邊不出意外地響起了第三輪火銃聲。
在第三輪火銃過後,衝鋒的武士已經倒下去一半。
雖說他們也衝擊到距離明軍隻有不到三十步的距離,但這三十步卻有如天塹一般難以跨越。
因為,第四輪火銃又響了,緊接著第五輪、第六輪……
吉竹半兵衛看著倒下去的人越來越多,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此時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完蛋了,徹底完蛋了!
自己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兩百武士,本以為可以憑借這股力量重新殺回日本,奪取個大名或者守護的名分,卻不承想毀在一支名不見經傳的明軍手裡。
不過更讓他好奇的是,明軍手裡的武器到底為何物,竟然能如此犀利?
朱允熥那邊也在好奇,自己這邊都打出六輪了,倭人武士竟然還在衝鋒,哪怕隻剩下十幾個人,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難道這些人真不怕死嗎?
不管朱允熥如何疑惑,明軍都不可避免地跟倭寇短兵相接了。
哪怕對麵隻是殺過來十個人,依然給他的軍陣造成不小的傷亡。
這十個命硬得氣人的倭寇,衝入軍陣中就是一陣砍瓜切菜。
雖說朱允熥也給士兵配備了樸刀等武器,但一來樸刀比較短,二來比不上倭寇手裡的武士刀鋒利,對戰的時候很是吃虧。
好在他們這邊人多,在付出十幾個傷亡的代價後,終於將這些衝上來的倭寇儘數剿滅。
剩下的就是打掃戰場了。
因為自己這邊死了十幾個人,朱允熥的心情非常差,直接下達了不留俘虜的命令。
一時間,戰場上到處都是補刀的聲音,以及切割倭寇頭顱的吱嘎聲。
由於朱允熥手底下都是一群新兵蛋子,槍法、刀法都潮得很,因此在切割倭寇頭顱的時候,難免會發出一些難聽的摩擦聲。
朱允熥又命圍繞在自己身邊的護衛去抓倭寇的頭領,在三百人的圍追堵截中,吉竹半兵衛直接被活捉,五花大綁地被帶到朱允熥麵前。
吉竹半兵衛能說一口流利的大名話,他也是因為這個本事,這才成為這夥倭寇的首領的。
因此,在被明軍押到朱允熥麵前時,他沒有絲毫的倨傲之心,都不用身後的人踢他腿窩,就非常乾淨利落地跪了。
“卑下吉竹半兵衛,見過大明天朝上將!”
“敢問上將軍可否告知名諱,也好讓卑下死得明白的些……”
朱允熥隨口編出一套瞎話,糊弄眼前這個馬上就要成為死鬼的倭國人。
“大明海軍第一艦隊,主將朱通,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清剿爾等倭寇!”
“現在你知道我的名諱了,也可以死得明白了吧?”
“來人,拖遠點砍了吧,這顆人頭就算我親自砍得!”
朱允熥說完這話,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動手。
不管咋說他也是領兵大將了,總不好砍個俘虜還要讓手下動手吧?
這要是讓宮裡的糟老頭知道,指不定咋笑話自己呢。
“來人,把本將軍的八十丈大刀扛來!”
朱桂聽到這話,忍不住翻翻白眼,這種離譜的名字,也隻有自家這大侄子能想出來。
古人鑄劍都是青虹、乾將、莫邪、湛盧、泰阿之類的。好聽不說,聽上去也拉風。
自家這大侄子倒好,命人精心打造了一把利刃,直接在刀身上刻上“八十丈”這麼個鬼名字。
隨著朱允熥的叫囂,當即有一個護衛將他的“八十丈”大刀遞了上來,朱允熥接過耍了兩下,就朝著跪在地上的吉竹半兵衛走了過去。
吉竹半兵衛倒也光棍,哪怕被嚇得尿了褲子,也沒喊饒命之類的話。
隻是痛苦地閉上眼睛,身子不住地顫抖,眼淚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然而,就在朱允熥揮刀欲砍之時,突然有一個人跑了出來,嘴裡喊著刀下留人。
朱允熥不悅地看了眼藤佑壽,心道這帶路黨還挺多事,這裡有他說話的份嗎?
朱允熥想到此處,毫不猶豫地砍了下去。隻是由於刀法不好,砍了兩下才將俘虜的腦袋砍下來,把他震得手腕子生疼。
藤佑壽見到吉竹半兵衛身首異處,臉上寫滿了懊悔之色。
此時他隻恨自己沒能跟著眾人一起下船,沒能及時為日本留下這樣一位勇士!
“三皇孫殿下,您怎麼能殺死這樣一位勇士呢!”
“您這是對武士的褻瀆!”
朱允熥聞言冷笑一聲,無奈地聳聳肩。
“藤佑壽,你家的狗都跑到孤家門口咬人了,孤憑啥不能殺?”
“孤沒遷怒於你,已經算孤有涵養了!”
“你就安心地當你的傻大木,給我好好的帶路算了。”
“戰場上的事,還是按照戰場上的規矩來!”
藤佑壽聽到朱允熥這般說,隻感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底甚至還升起淡淡的羞恥感。
不過,這點羞恥感,很快就被震驚所取代。
他怎麼也沒想到,明軍如此細小的燒火棍,竟然能爆發出如此大的威力。
如果他將此等技術帶回日本,豈不是可以幫助父王打敗北朝,打敗足利義滿,統一日本全境!
因此,在略微糾結之後,他恭敬地朝著朱允熥來了個土下座。
“三皇孫教訓的是,卑下知錯了!”
“戰場上的事,就該按照戰場的規矩解決!”
“今日卑下見識了大明的火器犀利,卑下將永世守護殿下,誓死追隨殿下,追隨大明!”
“隻求殿下閒暇之時,助我日本重回正統,掃除國內奸臣!”
藤佑壽突然的舉動,直接把朱桂等人整懵了。在他們看來,但凡有點骨氣的人,不應該扯著朱允熥那孫子辯論幾句嗎,這咋突然就跪了,還跪得這麼徹底?
朱允熥倒是知道為啥,隻是他懶得搭理而已。
這時負責打掃戰場上的明軍抬過來一個人,詢問朱允熥如何處置。
朱允熥一看那人穿著大明的七品官服,當場命隨軍的軍醫救治。
“殿下,此人傷勢不重,隻要將後背的傷口縫上就行!”
朱允熥聞言點點頭道。
“一定要全力救治,縫合傷口的時候儘量小心點,縫得平整點!”
“此人雖然蠢了點,倒也不失忠勇,有朝一日孤要上奏皇爺爺,讓皇爺爺好好的嘉獎他一番!”
“諾!”
這時趴在擔架上的周誌清悠悠醒來,聽到有人要“縫”他,把他嚇得渾身一激靈。
在他的腦海裡,隻有扒皮實草的時候才用“縫”這個字眼呀!
“將軍饒命!”
“不要把下官扒皮實草!”
“下官雖然不才,但也算是為國捐軀,求將軍網開一麵,給下官個體麵點的死法吧,嗚嗚嗚……”
朱允熥聽到這聲音隻覺得有點熟悉。
“咦!”
“你不是周杠精嗎,你咋來這兒當官啦?”
周誌清聽到這個聲音也覺得有點熟悉,趕忙掙紮地扭過頭,隻見此人可不就是他日夜咒罵的三皇孫嗎?
要不是因為這孫子,自己也不至於被老皇帝發配到這破地方當縣令!
窮點也就罷了,誰特麼能想到,此地竟然隔三差五地有倭寇光顧,害得他上任兩個月來,竟然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老朱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會開心地告訴他。咱為了給你挑這麼個地方,也是琢磨了好幾天哩,嘿嘿嘿。
“卑職拜見三皇孫!”
“三皇孫可是奉了上命前來剿滅倭寇?”
朱允熥聽到這話,眼珠子頓時滴溜溜轉了起來。
“孤自然是奉了上命!”
“皇爺爺親命孤為靖海大將軍,專司剿滅倭寇一事!”
“不過,你好像有點慘呀,守城守成這樣,這個官還能當下去了嗎?”
朱允熥說到這兒的時候,當即拎起八十丈大刀,一邊在周誌清的身上擦拭,一邊陰仄仄地說道。
“要不要孤幫你一把,讓你來個以身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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