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老朱端坐在餐桌前,對著眼前滿桌子的飯菜沒有一絲動筷子的意思。
因為他在等一個人,一個給他交代的人。
正在他等的不耐煩之時,突然有一隻大黑耗子鑽了進來,三兩步跳到他身後,一把從身後抱住了他。
“皇爺爺,這才幾天沒見就想我啦?”
老朱冷哼一聲,暗暗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趕緊坐下陪咱吃飯!”
朱允熥聞言放開老朱,看著桌子上琳琅滿目的美食故作誇張的道。
“皇爺爺,您老這夥食標準漸長啊!”
“這我得說說您了,您不能看朝廷稅收增加了就如此奢靡!”
“咱們現在增加的稅收,原則上來說隻是將地方上的收入轉移到了地方,咱們還得通過基建和給吏員發俸祿的形式轉移出去呢,一年到頭沒多收多少錢!”
朱允熥這話倒不是忽悠,經過一年多的稅改,大明稅收確實大漲。但同時也把地方上的雜稅、捐稅給停了,等於是停了地方財政小金庫,地方上若是想修個橋、補個路,或者修繕下學校、城牆,都得找朝廷撥銀子。
因此,一旦將這些錢發下去,大明的財政收入增長其實是非常有限的。
再有一點就是將各種實物稅變成了貨幣稅,其本質並未增加稅收,隻是增加了朝廷的可支配現銀。
而且這部分錢還有一部分要興建各地的糧儲藏庫,用於平抑糧價,收購農民的糧食等支出。
實際上又是一種形式上的改變,並沒有實質上增加大明的國民生產總值。
但這也沒有辦法,以大明現在的生產力,哪怕有朱允熥這個掛逼,也需要時間去積累和積澱,不可能一蹴而就。
朱允熥想搞點小發明創造不難,如果想把某項技術普及,真正做到提高大明生產力,那就千難萬難了。
朱允熥說的這種情況老朱也清楚,但他今天想跟朱允熥說的事顯然不是這個。
“咱問你,你五叔被你綁哪兒去了?”
“這個嘛……”
“咱可跟你說,你上次被綁的事跟你五叔沒關係,你五叔確實有點小心眼,對你不怎麼待見,但那是咱這個當父皇的錯,是咱當年對他母妃太冷淡,這才讓他對你有偏見的。”
“你是晚輩,不能摻和進來!”
朱允熥埋著頭滋溜滋溜喝湯,直至老朱踹了他一腳,這才不情不願的道。
“您老都說了,那是上一輩的事。那他還是我長輩呢,為啥跟我一個晚輩計較?”
“你!”
老朱直接被朱允熥這話給懟了個啞口無言,心裡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老五那個混蛋跟個孩子較什麼勁,真是太有失身份了。
“話是這麼說,可誰讓你是皇太孫了,皇太孫就得有皇太孫的肚量,咋能小肚雞腸呢!”
“趕緊的,把你五叔放回去,人家老婆孩子都要進京告禦狀了,你還真想把事情鬨大啊!”
朱允熥聞言悻悻的拿著筷子插包子,直至把包子插成篩子這才幽幽開口。
“皇爺爺,這事真不怪我!”
“是二叔!”
“二叔說他一個人在海上孤單,非得讓我給他找個伴!”
“本來二叔想拉著四叔下水,我是想著四叔守衛北平要地,一旦將他扔海上去北方邊境會出現防禦空虛,這才退而求其次挑中了五叔。”
“而且二叔也同意了,他也挺想五叔的,所以這事您彆問我,您還是問問我二叔去吧!”
“這……”
老朱聽到這個解釋,嘴巴張得能塞進去十個包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臟話。
“這個逆子,咱當年真應該給他弄牆上!”
“什麼東西!”
“自己受苦,還得拉著弟弟陪綁,咱真該將他剁碎了喂狗!”
朱允熥聞言趕忙補了一刀。
“實話說,就二叔那身滾刀肉,您真給他剁碎了,狗都不見得吃!”
“你!”
老朱對於兒子是自己怎麼大罵都行,彆人說一句都不行的脾氣。
哪怕是朱允熥這個愛孫說,老朱也非常不爽,當場就拿起包子砸了過去。
“沒大沒小!”
“不許這麼說你二叔!”
“趕緊給你五叔放回來,你五叔跟你二叔不一樣,這孩子從小沒吃過苦,身子骨也文弱,可禁不起海上的風浪!”
朱允熥聞言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
“皇爺爺,現在恐怕來不及了,今天早晨環球艦隊就起航了。”
“您沒見我來這麼晚麼,我就是特意去碼頭給他們送行了!”
“啥?”
老朱聽到這話驚訝的直接站了起來,這次他也不一個一個的丟包子砸逆孫了,直接抄起笸籮砸了過去。
“你個逆孫,你這是要活活的氣死咱啊!”
“你就算容不下你那些王叔,也好歹等我閉眼了再動手啊,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嗚嗚嗚……”
朱允熥那邊正接包子玩呢,突然看到老朱跟他打感情牌,當場受不了了,趕忙跑過去哄老朱。
“皇爺爺您彆哭啊,您聽我解釋,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五叔好!”
“咱不聽!”
“你個逆孫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皇爺爺,您沒聽過一句話麼,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滾!”
“咱不聽!”
“皇爺爺,您想想啊,我那些王叔於家於國都沒有尺寸之功,隻因為是您的兒子就驟登高位,第一代藩王還湊活,雖說打仗不怎麼行,但起碼還敢帶兵出去拚幾下。等傳承幾代人,那還不跟一群廢物似的呀!”
“因此,咱們得讓他們為國立功!”
“孫兒跟您說,未來幾百年的世界,一定是大航海時代。”
“現在二叔和五叔他們出海,為大明開拓海外疆土,將來那就是堪比張騫出使西域還有偉大的功勳!”
“隻要他們倆能走完這一遭,這功勞就直接落到他們身上了!”
老朱聽到這兒微微有些動容,他心疼兒子是真,但也更希望兒子們能有一個好前程。
如果兒子真立了這麼大功勞,彆說天下人非議,就是他這個逆孫也不能拿這兩位王叔怎麼著了。
“此言當真?”
朱允熥見老朱上套了,趕忙繼續展開忽悠大法,一個勁的給老朱畫餅。
“當然當真了!”
“您再想想看,孫兒為啥讓一個太監統領整個艦隊?”
“太監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勞,撐死給個公爵就了不得了!”
“然而二叔和五叔不同,他們倆本就是天潢貴胄,生下來就是親王爵位,隻要他們倆跟著船走上這麼一遭,那就是咱大明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是整個世界發現新大陸的第一人,不論在大明還是在全世界,那都是響當當的英雄!”
“這可是鐵打的功勞,百年、千年都不帶過時的!”
“哦哦……”
老朱的神色有些緩和了,可還是有些擔心。
“那要是回不來呢?”
“他們可都是有婆姨、兒子的,你讓他們孤兒寡母咋活?”
朱允熥聽到這話,脫口而出一句曹孟德名言。
“汝妻子吾養之!”
朱允熥說完頓時意識到不對,趕忙改口道。
“孫兒是說,如果真遭遇什麼不測,他們的妻兒老小我養了!”
“再者說,他們生的娃也不少了,也算是為咱們老朱家完成開枝散葉的工作了,該出去讓他們闖蕩闖蕩,見識見識外邊的世界了。”
老朱聽了這話心裡好受多了,起碼這孫子還有點擔當,知道肩負起養活孤兒寡母的責任。
隻是那句“汝妻子吾養之”太氣人了,這不是咒他早死麼!
“咱的妻兒不用你養,咱後宮那些嬪妃,咱走的時候全帶走,絕不給你留下當累贅!”
朱允熥聞言心裡那叫一個汗啊,這老頭身上封建糟粕的毒是真深,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不放過那些小姑娘。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眼下還是先穩定住老頭的情緒,彆讓他擔心那兩位王叔的事情才好。
在朱允熥跟老朱打迷魂陣的時候,碼頭上正在舉行歡送儀式。
朱允熥所謂的起航,不過是起錨而已,距離船隻正式出港還有一會兒呢。
畢竟五千人的隊伍,上萬的家屬總得送送吧?
臨行之前,在船頭上還得祭奠下海神,宰幾頭牛,殺幾頭豬的,祈求一路風平浪靜。
等這些忙活完,都快日上三竿了。
在鑼鼓喧鬨中,有母親的呼喚聲,妻子的哭泣聲,還有孩子的喧鬨聲。
雖說朱允熥為了此次航行,已經做了萬足準備,但對於當前的大明人來說,依然根深蒂固的堅信寧上山,莫下海。
海太大了,一望無垠,誰也不知道海的那一邊是什麼。
因此,大海對於人類是無法逾越的障礙,也是無法突破的思想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