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陽位於襄陽的東北處,渡過漢水東去幾十裡外便可抵達,但卻是屬於西魏的南雍州治。
此地域有一段沘水流經,河道蜿蜒曲折且多沙洲,地勢給人以複雜多變之感,大隊人馬進退都不方便。
入冬之後,漢水流於雖然水流緩滯,但卻並無冰封。這一天,數百勁卒乘坐著渡船登上了當中一處沙洲,將麵積數畝的沙洲清理一番,將乾枯的蘆葦樹木全都收割砍伐一空,使得沙洲上視野變得開闊起來。
嶽陽王蕭詧在部眾們簇擁下登上這處沙洲,周圍打量一番,對這環境倒還比較滿意。
“啟稟大王,沙洲上可以置員千人,諸船艙內可伏五百精甲弩手。若是遭遇不測,則可烽火傳警,兩千精騎即刻赴此奔援……”
王府參軍王操跟隨在嶽陽王身後,認真小心的為嶽陽王介紹著為了此番約見所作的各種安保準備。
嶽陽王聽完後還算比較滿意,但在過了一會兒便說道:“諸種布置也隻是為的有備無患,那李伯山自然不會對我心懷不軌,眼見沙洲上置員太多反而要心生忐忑。此間隻留五百人,餘者分散船艙、岸上吧。”
“此番約見本來就有些冒險,大王尊體安危為重。那李伯山於虜中一眾悍卒之內都可稱名將,實在不可小覷啊。”
王操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又開口說道。
“李伯山身出名門,像是韜略見長的儒將,自然不需要親身入陣廝殺。況且就算身具搏擊之技,我門下也不乏擅長此類者。”
嶽陽王頗為自信的指了指身旁眾仆從,他招納門客眾多,當中自然不缺擅長角抵搏擊的人。
更何況除了麾下孔武有力的護衛們,嶽陽王自己也是頗具英雄氣概,所以才敢隻率三千多名精卒便佯作打獵而身入敵境赴約。
因為是較約定地點提前一日抵達,嶽陽王先在河洲上察望一周,然後才又退回岸上營地中休息一夜。
第二天一早,嶽陽王再率部伍登上沙洲。不久後西岸隱有馬蹄聲響起,循聲望去便見數名騎裝健兒沿岸察望,想是北麵派遣至此的斥候,在將此間情形察望一番後便轉馬向北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視野中。
嶽陽王望著這幾員斥候離去的背影,臉上閃過一絲羨慕之色。他此番雖然率領兩千多員騎兵至此,但所用戰馬多是體型矮小的蜀馬,就算偶有幾匹隴右健馬也難成陣勢。反觀北人因地利之便,就連斥候小卒所騎乘的坐騎都神駿得很。而其整體的騎射之能也遠非南人能及,凡與交戰便常常處於被動之中。
他這裡感慨未已,便得部下提醒,告是沙洲北麵有了動靜,便舉步向前行去。
此時江麵上尚有氤氳薄霧,一艘渡船緩緩從西北處河道轉彎處航行出來,船上幾十名披甲勁卒站立兩側、各自持槊扶刀。而在這些勁卒中間,則站立著一名同樣身形挺拔,結烏紗襆頭、身著狐白裘衣的年輕人。
“這一位便是……”
隨行一側的蔡大寶方待開口介紹,卻被嶽陽王抬手阻止,他隻是凝望著這艘逐漸靠近的船隻。
隨著雙方距離的拉近,嶽陽王也看清楚船上之人的麵貌,觀其儀容俊美、神姿雄壯,又身在眾精甲勁卒的簇擁當中,忍不住便感歎道:“前觀李仁略神態,料想其家傳應是不俗。今觀其子,確是青出於藍。神采已經脫俗,氣勢更加居上,怪不得劉方貴等臨陣自沮、棄械相投,若是江水有神,想是此態啊!”
此時舟船尚未靠岸,嶽陽王此言自非吹捧討好對方。南人本就崇尚愛好人物品藻,他發此議論也是習慣使然,對於初見之人給予一個評價定位。
李泰自然不知這位西梁皇帝將自己比作江神,等到舟船緩緩靠近沙洲停穩,他便走下船來,視線自然落在人群中央的嶽陽王身上,快走幾步並舉手作揖笑語道:“大王令名得聞已久,今日終於幸睹英姿,威容若此,時譽所言難及三分啊!”
嶽陽王聽到這話後也微笑起來,前迎幾步兩手平托在李泰臂肘處,口中則歎息道:“前者李大都督兵臨城下,使我城民惶恐不安,今者卻言我有威容,想是言不由衷?”
“兵臨城下竟不敢入,大王威儀若斯,不敢不敬。”
李泰又回答說道,想到對方之前幾番豪禮相贈,並不介意姿態放的低一點。
兩人在這裡禮貌寒暄之際,隨從們已經快手快腳的搭建起了氈帳帷幕,李泰又慚愧身為地主竟然落後於貴客,客氣話說足了之後這才一起行入帳內分席坐定下來。
因為此番約見嶽陽王是有求於人,且是並不公開的秘密會麵,嶽陽王也並不擺什麼膈應人的外交辭令和姿態,落座之後將氣氛稍作鋪墊,然後便直接將話題引到了此來的目標身上:“前者致書李大都督,多有冒昧之情,隻因喜愛李大都督鄉裡時物、以致情懷失控,還請李大都督見諒。
感我君上至尊之軀,竟然遺憾於此人間嘉味。前者我亦困於見識,今既知之,自當為我君上了此遺憾,為我至親調味奉餐。我亦知此物力珍惜、厚聚不易,唯是此情同於李大都督渴見恩親之義,希望李大都督能夠助成這一樁夙願。”
聽到這家夥連道德綁架的說辭都講出來了,李泰心內頓時一樂,心知對方還是在拿他爺爺當幌子,對內對外都方便解釋。
須知邊將與外人私自聯係無論何時都是大忌,李泰是用了一個五年計劃來讓老大放寬對自己這方麵的限製,這蕭詧顯然沒有獲得同境外勢力交流互動的權力。
之前往來是懾於李泰強大的軍事實力,尚有重修邊睦、維穩邊境為借口。但如今都已經涉及到了商貿買賣的話題,想要不被人察覺之後以此攻擊,搞一個給他爺爺搜羅珍貨的名頭可以降低風險。至於說貨物弄到手後究竟賣給哪個爺爺,這也不好說。
“大王忠孝之情,實在讓人感動。即便沒有之前恩義所結,我既聞此,也是非常樂意助成夙願。不過我新自關西出鎮沔北,行囊所限、載物不多,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將諸時貨轉輸此間。短時之內有心無力,絕非敝帚自珍,還請大王體諒。”
李泰瞎話張口即來,神情還帶著幾分慚愧、幾分自責,老菩薩臨老都喝不上一口白糖水,真是怪我!
李泰剛剛入鎮不久,嶽陽王倒是知道,畢竟這家夥到了沔北屁股都沒坐穩就南來捶了自己一頓,所以在聽到這話後倒也不疑有他,旋即便又問道:“那麼請問李大都督,若再傳信鄉人輸送物貨入此,須得多長時間?”
“唉,這一點真是不好說。沔北與關西雖有武關道相連,但此關道狹窄難行,人物出入都有嚴管,唯師旅大軍可用,民私諸物一概禁行。之前我趁典軍出鎮行囊加塞,如今再要運輸鄉裡時貨南來卻不敢再公途私用,須得轉經河洛豫南,經廣州三鴉道才可抵達。路途遙遠,且因東賊把控河洛,用時多少實在難定……”
李泰又一臉愁容的說道:“我自知這霜糖土貨一旦南來必然群眾爭沽、牟利巨萬不在話下,若是旁人來問,我或一時貪念隻作虛言誘之,但是對於大王實在不忍欺騙,所以據實以告。”
“李大都督你總督沔北軍政,竟然也不能暫借公家便利?”
嶽陽王聽到這話後又不免一臉焦急,忍不住就要鼓動李泰公器私用。
李泰聞言後便苦笑一聲:“大王想是不知,我之前幸得我國河內公垂青、以女配我。若是往年,公私之間界限倒也並不嚴謹。唯今丈人已經處境不安,我若再險途販私,若是被人查知則百口莫辯……”
侯景作亂於河南乃是當今天下熱搜榜長期第一,排在第二的估計就得是獨孤信幾時作亂於隴右,多少幸災樂禍者翹首以盼。
李泰如果在這時候沿武關道違禁運貨,知道的他是在搞商貿,不知道的那就直接猜測運甲杖兵器準備割據沔北了!
當然西魏內部局勢還沒有敏感緊張到這一步,但也不妨礙李泰以此為借口忽悠蕭詧。
果然蕭詧在聽到這話後,雖仍滿臉的遺憾不甘,但也不好意思再繼續鼓動李泰,隻是坐在席中長籲短歎起來。
李泰見其如此,似有不忍,於是在稍作沉吟後,便又作下定決心狀對蕭詧說道:“既然已經先作豪言,大王又盛情來問,我也羞於自食前言。大王坐鎮襄陽,雍梁之地俱在掌控之內,我雖然不便輸物於沔北,但如果大王遣員於漢中,我可使鄉人負貨經子午道送入漢中!”
嶽陽王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亮,但旋即又黯淡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梁州並不在我職權之內,即便想接貨於漢中,也是難能……”
說的是啥嘞!
就知道你搞不定漢中,這不還有我嗎?咱們內外勾結,沿著漢水一路乾上去,把這漢水道掌握在兄弟們手中,關中接貨漢水運來,在這漢沔之間坐地分贓他不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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