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了最終進近定位點,陸景華的上身微微前傾了下,指令道:“下降率還是先調一千五!”
王瑄餘光瞄了下陸景華認真的表情,欲說還止。而身為機長的張教員則是沒有想太多,他擅長的是操縱,在心算下降計劃上聽聽年輕的陸景華並不算什麼。
於是,張教員將下降率從兩千英尺立刻減小到一千五百英尺。
“看著空速......”陸景華輕聲地喃喃著,目光始終盯著空速表,仿佛是在對張教員說,也好像是在對自己說。
原本陸景華是打算過了最終進近定位點後就將下降率減小到一千三百英尺左右的。可是,為了最大化下降率,陸景華臨時起意改動了一下,他要等到速度開始增長了再減小下降率。
突然之間,原本穩定的空速往上揚了兩節,這其實是有點兒像是氣流影響的。可是,陸景華馬上喝道:“減小下降率,減到一千三!”
張教員也大概猜到了陸景華的想法,手就沒離開過vs的滾輪。陸景華的指令一下來,張教員立馬將下降率減到了一千三百英尺。
隨著下降率的減小,原本空速的上漲勢頭一下子被止住了,隻在超出預定空速一到兩節的樣子徘徊,算是可以接受了。
“還好,還好!”陸景華略微鬆了一口氣,剛才的謹慎還是對的。如果將剛才的速度增加誤認為氣流影響,那後續對空速的修正就會變得很麻煩了。
不過,這片刻的慶幸並未讓陸景華有絲毫的鬆懈。他依舊是死死地盯著空速,在高度降低的時候,他必須根據空速來調節下降率。
在到達距離本場大約五海裡的時候,一直穩定著的空速似乎往上動了下,陸景華眼角肌肉抽動一下,趕緊道:“再減,減到一千二。”
張教員馬上依言照做,在下降率減下來後,躁動的空速指示也似乎穩定下來了。
“還高了一個半點!”陸景華參考了下滑道,同時望向外麵的papi燈,依舊是四個白燈,這說明比標準的下滑軌跡要高上很多。
說實話,此刻陸景華心底也沒底,不知道在進入跑道上空時能不能追上正常的進場高度。若是進場時還是四個白燈,那依舊是不能落地的。進場太高,落地點就要前移很多。玉龍機場的跑道本來就因為道麵損壞而捉襟見肘,這要是再接地點前移太多,那就太危險了。
就這般維持到離地高度兩百英尺,毫無預兆地,空速陡然增加了兩節。陸景華心裡一咯噔:“再減,再減,減到一千一,快!”
張教員的動作倒是快得很,然而,即便在下降率減小後,空速依舊開始緩慢上升。
“我斷開了!”眼看即將落地,張教員直接斷開了自動駕駛,切換為手動操控。
此時此刻,情況其實已經比較尷尬了。看起來,低空的氣動性能還是比陸景華預計的要強。
“還是四個白燈!”陸景華額頭上冒出一層汗珠,此刻從papi上來看,依舊是四個白燈。這就意味著飛行員還不能帶杆來把速度降下來了。
王瑄的眼睛眯起來了:“保接地點,還是保速度!?”
陸景華一咬牙:“保接地點!維持下降率,接地點不能前移!隻要速度增加不超過五節......”
然而,就在陸景華話音落下的瞬間,空速直接超出了預定值五節了。此刻,飛機已經進入跑道上空了,而papi也從四個白燈極快地轉換為兩紅兩白。
其實,接地之前,三紅一白算是比較舒服的。兩紅兩白勉強也可以接受。可問題是,空速已經超出了陸景華的忍受極限。
幾乎在電光石火間,陸景華的腦海裡激烈地交鋒著。眼看都要落地了就這麼複飛了,即便是對於陸景華來說也是極為難以接受的。
然而,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預設立場。在無線電高度響起來四十英尺的時候,陸景華陡然喊道:“複飛,不落了!”
二次進近前,陸景華就三令五申該複飛就複飛。然而,他的複飛口令下來了,張教員確實沒有任何加油門的動作。
陸景華一怔,就連王瑄都不可思議地望向了張教員。
“他要落地!?”陸景華心中一涼,陡然大喝:“張文禮!”
然而,在陸景華的暴喝聲中,張教員左手輕輕一帶,飛機的接地姿態一下子就出來了。然後在陸景華和王瑄震驚地目光中,飛機竟然接地了。
飛機接地的一刻,前輪還沒有掉下來,張教員就將反推拉到最大,同時踩斷自動刹車,轉為最大人工刹車。
在臨近跑道中間的地方便是預計要轉入的脫離道,過了脫離道的跑道上存在有不少裂紋,是肯定不能用的。
坐在後麵的陸景華恨不得要把張教員給殺了,他竟然違背複飛指令強行落地。可事已至此,隻能祈願能安全停下了,隻是比預定大這麼多的速度......
陸景華心臟撲通撲通地亂跳,目光始終落在前方的道麵上。在即將到脫離道口的時候,他趕忙提醒道:“注意舵量,注意舵量!”
這麼快的速度,方向控製是非常敏感的,稍微踩多了,飛機就得衝出去。
隻能說張教員的舵量控製還是相當精準的,在極高速下,飛機幾乎是一個漂移就轉入了脫離道。可還沒等陸景華鬆了一口氣,從脫離道右轉進主滑行道的時候,張教員卻是沒有延續精確的操作,從左舵轉換到右舵期間,右舵的舵量輸入大了一些。
主滑行道本來道麵就不寬,飛機機頭在高速環境下稍微一右偏,幾乎是在頃刻之間,飛機就衝出了主滑行道,鑽入旁邊的草地上。
幸好到這裡,就算飛機速度還很大,可畢竟是減了不少了,草地的阻擋效果又強很多,隻是大半個機身衝了出去,機尾還橫在滑行道上。
呼!
從脫離道轉入主滑行道,再到偏出滑行道,衝入草地上不過短短一兩秒,陸景華甚至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以為就超了點速度應該沒影響的!”張教員此刻已經怔住了,呆呆地望著前方,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望著前麵鬱鬱蔥蔥的草地,陸景華臉上的肌肉逐漸扭曲在一起,接著駕駛艙中響徹著憤怒的咆哮:“張文禮,你t到底在乾什麼?”
......
藍天航空一樓休息室裡,徐蒼正在和秦心麵對麵悠悠閒閒地喝著茶。雖然局方那邊的調查結束了,不過,徐蒼近期還是要抽些空來公司這邊說明一下情況的。
當然了,連局方都下結論了,公司肯定不會為難徐蒼的,都是些例行公事的玩意兒。今天的例行問詢結束之後,秦心就約了徐蒼見一麵,說一說組建洱海基地的事宜。
“從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看起來洱海基地的事情很不好辦。”秦心歎了一口氣:“我打聽了下,洱海那邊不管是交通還是治安都存在不小的問題,三大航放棄洱海基地都是有原因的。”
對於秦心提及的問題,徐蒼倒是沒那麼驚訝:“洱海市有豐富的旅遊資源,但是沒有相對應的配套設施,出現這些問題那都是肯定的。”
“那我們怎麼辦,還是繼續嗎,會不會步三大航的後塵?”秦心擔憂道。
這個項目是她一人獨撐著,不免有點兒患得患失。
徐蒼將茶杯放下:“那是三大航還沒給洱海市政府一個破釜沉舟的改革理由。我查過三大航往年在洱海航線的上座率,都是慘不忍睹的。根本就無法給洱海市帶來足夠的消費人群,政府自然也就沒有動力去拚命。隻要我們能帶過來更多的遊客,洱海市政府自然會掃清一切障礙。小地方就是這樣,他們隻有一次機會。”
“可是,你怎麼就能確定能拉到更多的人呢?”
徐蒼笑了下:“降價啊,價格下來了,坐的人不就多了?”
這確實一個簡單易懂的道理,然而其中涉及到一個非常難以逾越的問題,那就是價格管製。在國內機票的價格是受到管製的,不是想提就提,想降就降的。
“那怎麼調價格,我們不可能無視價格管製的政策吧?”秦心問出了一直藏在心底裡的疑惑:“其實很早之前咱們第一次談低成本的時候,我就想問你了,你怎麼就確定價格管製會被取消的?”
“這個......”徐蒼一時語塞,他可不能說自己擁有重生這個金手指,隻能敷衍起來:“我有認識的人,有點兒內部消息。”
秦心很是狐疑地打量著徐蒼,她老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瞞了她不少事。可秦心又不想逼迫徐蒼,最終隻得妥協:“暫時就不說價格管製了,那航線怎麼辦?西南局這邊還好辦,南方局原本應該是華南局的,不過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稍微改一下,無傷大雅)那邊就不好弄了,羊城的航班時刻太金貴了。”
“我這邊倒是有些想法。”徐蒼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航線申請的事情我來辦,你不用操心了。”
徐蒼這邊剛說完,便是聽到休息室裡的電視在放著關於玉龍地區地震的消息。看得徐蒼眉頭一皺,算著時間,飛去玉龍的藍天航空的救災航班應該落地了吧?
“看什麼呢?”秦心瞧著徐蒼有些出神,順著目光看去,發現徐蒼在關注新聞,於是有些不確定道:“玉龍市跟洱海市是不是很近啊,不知道洱海市那邊有沒有受到影響。”
“好像是很近,算了,我去忙自己的事情。”徐蒼站起身來,拍拍自己的衣服,就是往外走去。
“彆啊,還有些事情沒說呢。”秦心急忙跟上去。
兩人剛出了休息室,正巧是發現從一樓大廳正門進來一大群人,其中藍天航空的運行副總裁羅勇也在。隻是此刻羅勇跟在領頭的一中年人身邊,點頭哈腰的,表情很是惶恐。
徐蒼略一分辨,這一大群人裡麵竟然還有一個熟人,正是此前跟陸景華打賭的飛羽航空總飛行師李辰星。而李辰星走在人群角落處,看起來地位不高的樣子。不過,他很快也注意到了迎麵走過來的徐蒼,明顯愣了一下。
然而,徐蒼的目光隻是在李辰星的身上遊離了片刻,就轉移到了領頭那人臉上。
這中年人眉毛天生上挑,看上去猶如一柄利劍般,給人一種生人勿進的鋒銳感。而且他的嘴角微微往下,看起來也是威勢十足,反正是那種壓迫性極強的人物。
徐蒼倒不是懼於其人的氣場,而是這人好像非常眼熟,怎麼有點兒像是後世自己的前任民航總局總飛行師邸清泉?
徐蒼記得自己接任民航總局總飛行師的位子就是邸清泉退下來的。隻不過,當時退休的邸清泉可是一頭白發,現在邸清泉頭上還隻是斑白,一時竟然有些生疏了。
此刻,羅勇正是一臉惶恐地跟邸清泉彙報藍天9000航班的情況:“剛才我們已經跟機組聯係上了,飛機前半機身偏出了......滑行道,機上人員倒是都沒有受傷的。隻是......檢查了貨艙後發現修複跑道的設備有部分損壞了......”
“你說什麼?”邸清泉狠狠地瞪了一眼羅勇:“飛機衝到草地上了,設備也壞了,你們當初接任務的時候可是信心十足,現在搞成這樣?”
在民航總局總飛行師麵前,羅勇那真是戰戰兢兢的。不久前,他收到陸景華的電話,說是飛機衝到了草地上,當時真的是天旋地轉的。後麵再說到運送的跑道修複的設備也有部分損壞了,羅勇差點兒當場癱倒在地。
若是修跑道的設備還能用,那就算衝到草地上了,捏著鼻子也能算是認為任務完成了。反正如果後麵跑道能修好,那就大大便於後續航班落地,救援物資也就可以大批量地送過去了。
衝到草地上醜是醜了些,勉強還是可以接受的。可現在,出了大醜,任務還沒有完成,直接讓羅勇在邸清泉麵前頭都不敢抬一下的。
“好了,現在任務沒完成,東西沒送到,飛機還堵住了脫離道,後麵飛機還怎麼落地?”邸清泉隻覺得頭大如鬥,恨不得把羅勇生吞活剝了。
他是總局派過來協助搶險救災的,結果一下飛機就聽說了藍天9000航班乾的好事。其實,真要是任務失敗了也就算了,本來玉龍機場的進近環境和道麵狀況就不好,失敗了也是情理之中。
可這下藍天航空的飛機有一部分堵在了脫離道和滑行道的交界處,那就相當於堵住了後續飛機落地的途徑。偏偏玉龍機場又沒有拖車,怎麼就移不了飛機。其實就算有拖車也不行,藍天9000那架飛機的前輪已經深陷進泥土裡了,有拖車幫忙都得費上老大的勁了。
邸清泉回頭掃了眼後麵一大群人,冷喝道:“藍天航空的總師,飛羽航空的總師,劍川航空的總師,還有三大航劍川基地的總師。你們平時不都挺厲害的嗎?給我想個招唄,怎麼把飛機平平安安地落到玉龍機場。”
沒錯,跟隨邸清泉的正是劍川市各大航司的總飛行師。邸清泉下了飛機,驚聞藍天9000航班的“噩耗”,於是直接召集劍川各大航司的總飛行師來商討解決之法。
結果一個問題拋下去,一眾總師沒有一個出聲的。而注意到徐蒼的李辰星在經過短暫的驚訝後,很快就恢複平靜,目光收回,仿佛沒有見過徐蒼似的。
經過長時間的沉默,在邸清泉即將耐不住性子的時候,還是國大航空劍川基地的總師開了口。畢竟是國內第一大航司,還是有些底氣的。
“剛才我聽羅勇總師說了下情況。雖然我也覺得9000航班機組直接采用類似於目視進近的方法有些不妥,但不得不承認,這算是在現今情況下的一個妥協之法了,或者準確來說是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處理辦法。”國大航空劍川基地的總師麵色凝重道:“不過,聽機組反饋,在離地兩百英尺後,飛機就無法在空速和下降率之間取得平衡了。如果機組反饋的數據沒有錯誤,那我覺得現在就是單純的飛機氣動性能問題,飛機就是下不去,跟機組沒有關係。更何況,現在藍天航空的飛機堵在脫離道和滑行道的交彙處,本來就緊張的著陸距離更是要減少了。如果飛機要落地,那就要求更小的進近速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講道理,國大航空劍川基地的總師還算是中肯的,並沒有落井下石。從他說的話裡來看,基本還是挺讚同陸景華的做法的,除了最後機長強行落地。
本就心情忐忑的羅勇一聽見國大航空劍川基地的總師替自己公司說話,立馬就鬆了一口氣,剛準備再解釋兩句,便是被邸清泉狠狠一指:“你給我閉嘴,9811的事情還沒跟你們算賬呢!”
“那就是沒辦法了?”邸清泉掃過一眾總飛行師:“是這個意思嗎?”
這個時候,徐蒼和秦心並肩而行,秦心瞧了這一群人,低聲問徐蒼:“局方的人嗎?”
“好像是的。”徐蒼跟自己未來的前任總師並沒有太大的交情,可是沒興趣去攀攀關係,於是也壓低聲音:“咱們安靜地走過去。”
秦心點了點頭,兩人不再說話,就這麼狀若平常地從邸清泉一眾人旁邊走了過去。
邸清泉看著又是沉默不言的眾人,本就上挑的眉毛又是挑了挑,顯得更加咄咄逼人:“好了,就是沒有一個人覺得能飛是吧?”
劍川航空的總飛行師麵露為難之色:“這次是真的飛不了啊。”
這不是推卸責任,而是他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任務!
“飛不了是吧?”邸清泉冷笑一聲,突然一指已經走過的徐蒼:“你們飛不了,那就讓他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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