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慕尼黑機場,此刻時至深夜,已然到了淩晨三點多,距離破曉之時也不過三個多小時。此前,英航531的那架波音777已經被拖車拖走,機場方麵來回數次地檢查了跑道,確認前機沒有任何零件散落遺留到跑道道麵上,從而影響後續的飛機的起落。
不過,由於阿爾卑斯山區域的天氣原因,大量歐洲航線受到影響,加之時刻到了後半夜,倒是對慕尼黑機場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
不久前,一架從德國柏林調來的漢莎所屬的cs300飛機降落於德國慕尼黑機場。這架飛機在落地後沒有滑入常規的停機位,而是直接進去了漢莎航空在慕尼黑機場的機務車間。
在漢莎航空巨大而空曠的機務車間廠房裡,數盞大功率照明燈將廠房空間照得通亮。在廠房兩側堆積了不少航材零件以及一些機務所用的工具。
慕尼黑機場是漢莎航空在德國放置飛機數量排行第三的機場。因此,為了減小成本和便於飛機調度,漢莎航空在慕尼黑機場才建了一處機務廠房,以便飛機的日常維護和檢修。
此刻,在廠房之中已經聚集了一批機務人員,在對進入的cs300飛機設置輪檔,看起來後續是要對飛機進行一次詳細的檢查。
而在廠房入口角落處,徐蒼望向修長優美的cs300,不禁讚歎這人類工業精華的藝術作品。
在他的身邊,龐巴迪的代表也是頗為自豪:“這是一款cs300xt型飛機,與基礎型和er型相比,降落的刹車距離更短,它滿載時刹車距離是.......”
“1661米。”徐蒼淡淡地說道:“確實是一款不錯的飛機。”
龐巴迪代表愣了一下,不過對於徐蒼這種級彆的人,知曉一些數據也是正常之事,他也沒有太多的反應,隻是繼續說道:“飛機手冊看了多少了?”
大約兩個多小時前,龐巴迪代表給徐蒼送來了一整套cs300飛機的手冊。是從漢莎的慕尼黑基地直接拿過來的。
雖說龐巴迪代表從本能上相信徐蒼,但是手冊能多看一些還是多看一些比較好。
“看完了。”徐蒼隻是平靜地說道。
“看完了?”龐巴迪代表側著耳朵:“你是說看完了?”
徐蒼朝著那架停著的cs300飛機說道:“這架飛機由漢莎航空定製的雙艙布局,共計一百二十座,座位間距91厘米&81厘米,座位寬度48厘米,翼展35.1米,機翼麵積112.3平方米,高度11.5米,客艙高度2.13米,寬度3.27米,機身直徑3.7米。最大起飛重量55339公斤,最大航程4075公裡,巡航高度12497米,貨艙水容積31.6立方米,最大載貨量4853公斤。”
龐巴迪代表嘴角抽了抽:“好吧,好吧,這數據比我知道得都更精確。這次物資量差不多五噸,夠嗎?”
徐蒼搖了搖頭:“不太夠。”
“不夠?夠了吧。又不是提供他們長期過活的物資,按照氣象部門預計,暴風雪會在兩天後減弱,到時候,直升機就能勉強進山了。也就是說,提供五天左右的物資即可,五噸還不夠嗎?肯定是以最小用量的標準來的,不夠?”
這次運往阿爾卑斯山的物資包括燃料,衣物,食物和藥品。現在是生死存亡的時刻,又不是度假,隻要按照餓不死人,凍不死人的最低標準攜帶即可,五噸不到的載貨量差不多應該夠了才對。
“不止一百多人。”徐蒼道。
龐巴迪代表一怔:“不是一百多人,不可能吧,這人數能搞錯的?”
配備物資肯定要是看人數的,這麼重要的信息能搞錯的,又不是什麼難以核算的數據,這種錯誤也太低級了。
“等會兒,多少人來著的?要是貨艙不夠放,那就要改裝客艙了,拆卸掉部分座椅,用以安置額外的物資。”龐巴迪代表盤算了下:“我跟漢莎那邊確認過了,這裡的機務車間級彆還是比較高的,應該可以拆卸座椅。”
隻能說漢莎航空還是財大氣粗,僅僅是一個分基地的機務車間基本就是應有儘有,當真是給他們少去了大量的麻煩。
客艙中的座椅是可以拆卸的,而且漢莎定製的這架cs300是典型的雙艙布局,也就說是帶頭等艙的,拆卸起來速度會比全經濟艙布局要快一些。
“具體多少人來著的?”龐巴迪代表問道:“要是差得不多,可以將物資固定在座椅上,省得再拆卸座椅了。畢竟後續還有一輪檢查,拆卸座椅還是太消耗時間了,我擔心時間趕不上。”
隻要將物資固定在座椅上,是完全可以接受以這種方式運輸的。這並非是應急的,而是在真實航班中都會用上的。隻不過,固定方式不是那種憑空臆想的固定,而是會有相應的硬性標準,用什麼固定裝置,固定在哪個位置,固定效果如何,放置方法,注意事項都會有規定的。
“不行,數量差不多有三百人,超出比較多了,是無法完成客艙固定的,隻能將座椅全部拆掉。”徐蒼道:“對於著陸距離來說,飛機重量自然是越輕越好,將座椅拆去對減小著陸距離來說也是好事。”
飛機輕一點兒對徐蒼有利,這件事龐巴迪代表肯定是明白的。他所震驚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人數。
“三百人!這就憑空多出將近一百八十人了,誤差怎麼可能這麼大?”龐巴迪代表感覺極度不可思議:“再怎麼犯錯,也不可能在營救數目上出現這麼大紕漏吧。徐蒼,你確定嗎?”
說到最後,龐巴迪代表陡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嘴巴張了張,然後抿起嘴唇,半晌才是說道:“你說的多出來的那一百八十人是......莊園的工作人員?”
徐蒼眉目低垂:“所有人都關注那一百出頭的度假富豪,那些人才是該被營救的‘人’。然而,剩下的一百八十多的莊園普通員工,他們從來不關注,也沒有關心他們的生死,甚至在營救物資的配給上也將他們劃了出去。”
龐巴迪的代表臉上不是很好看,因為他之前也是本能地將那些莊園內的廚師,侍者,清潔工等等普通人全部給無視了。聽到徐蒼所言,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龐巴迪代表沉默了片刻,然而最終他還是提出了那個尖銳的問題:“如果是以三百人的標準,那即便將座椅全部拆除,所攜帶的物資數量就比較大了,怕是要接近滿載了。”
三百人五天的用度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此前,由於對莊園的輸電線和輸油輸氣管道極端自信,加上便捷的上山陸路以及空運手段。因此,莊園對於物資儲備的積極性一直不太高。這也是為什麼阿爾卑斯山突遭百年難得一遇的暴風雪時,莊園內部很快就出現了物資短缺的情況。
雖說龐巴迪的代表表明帶最低標準的物資即可,但是現在莊園裡的那些人都是餓急眼了,在取暖物資上也是極度匱乏。
這種情況下,對於物資的極端需求很容易衍生出來不少問題的。人在理智下可以溫順地按照最低生存標準來獲得物資,可在前期已經出現人員傷亡的情況下,莊園裡的那些人定是會因為恐懼而對物資的需求大增。
這要是分配不好,莊園內部怕是要出問題。不是因為物資短缺的問題,而是人員內部爭奪物資而延伸的暴力問題。
所以,龐巴迪代表所說的最低標準配給實際上是不太穩妥的,要維持穩定,單人標準必須要高一些,至少能讓莊園裡的人“感覺”這些物資是足夠的。
然而,這要是將單人配給標準提高,加上人員數目翻倍還多,那物資量就不是比預定多一倍了,估計能達到此前估算的物資量的三倍。
如果是這麼增加物資量的話,飛機的重量就不太樂觀了。
要知道,阿爾卑斯山莊園的那個小機場跑道也就是一千六百米。平時就隻能落一落直升機或者通航的小飛機,稍微大一些的支線飛機落到上麵都比較費勁,更彆說cs300這樣的乾線客機了。
但是,因為阿爾卑斯山空域的氣流太過混亂,小飛機根本保持不住穩定性,隻能用乾線客機。
cs300和a319就是在乾線飛機中體型較小的那一類。
但是,即便是cs300,其滿載降落跑道長度實際也超出了莊園機場的跑道長度。隻是,一開始龐巴迪那邊計算下來,此次飛行應該不用滿載,著陸距離大約在一千四百五十米至一千五百米左右。
雖說餘度還是很小,可總歸是有理論支撐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物資攜帶量直接翻到三倍,已然是接近滿載了。這要是落上去,飛機可就危險了。
“徐蒼,如果按照三百人的標準來辦,等統計下來最後的重量,我讓總部那邊計算一下。”
現在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個大致的判斷,物資具體會多重,拆下座椅後能減去多少重量都要進行統計。龐巴迪總部的技術部門有專門的計算軟件,可以計算出飛機的著陸距離。
但是,即便這麼說,龐巴迪代表也是憂心忡忡。
“徐蒼,我們的計算軟件對於跑道道麵的積雪厚度的極限設置是十五毫米。但是,毫無疑問的是,現在莊園機場跑道道麵的積雪厚度肯定是超過十五毫米的。也就是說,實際著陸距離隻會比我們的計算結果更長。”
計算著陸距離是不僅僅要考慮到飛機重量,進近速度,本場風向風速,跑道坡度以及當地溫度,道麵狀況也是一個重要的參考標準。同樣的情況下,乾跑道的刹停距離肯定要比濕跑道更短。
對於道麵狀況的呈現通常分為七個等級,最高等級為六,即是乾跑道,最低等級為零,這種道麵基本是禁止起降的。
一般情況下,如果跑道道麵積雪超出十三毫米,那就該禁止起降了,也就是道麵狀況等級為零。而龐巴迪總部的軟件最高可以將道麵積雪厚度設置為十五毫米,再厚就沒有相關數據支撐了。
即便是從法理上來說,積雪厚度十五毫米的跑道是不適合起降的。但是,龐巴迪總部依舊可以計算出一個數值來。
隻不過,鑒於此刻阿爾卑斯山的情況,道麵積雪厚度肯定是要超過十五毫米的,所以龐巴迪總部最後計算出來的數值也是不準確的。
龐巴迪代表沉吟了下:“如果按照以往經驗,實際的著陸距離還要再加百分之十五才比較合適。”
“加百分之十五,那按照理論,這飛機肯定就落不下去了。”徐蒼笑道。
“可也不能完全無視理論啊,要是差得太多......”龐巴迪代表頓了一下:“那不是去送死嗎?”
“沒事,先按照我說的做吧,將座椅全部拆下。”跟旁邊的代表相比,徐蒼的情緒顯得非常穩定。
“你......”龐巴迪代表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歎了一口氣:“徐蒼,人跟人之間是不一樣的。為了那些普通人,你這是在耽誤那一百多名富人的生存機會。從道義上來說,我們應該一視同仁,可現在客觀因素所限,我們就是救不了所有人,這是現實。”
實際上,龐巴迪代表根本就不用總部軟件計算,要腳指頭想都知道如果裝配上供給三百人的物資,飛機肯定落不下去。那還是回到了那個最初的問題,物資肯定要減,而且減的數量還不少。
“徐蒼,我們之前計算的,按照一百一十二人的物資供給的量是在理論上也支撐可以安全降落的。”龐巴迪代表躊躇了一下,但最終還是說出了那段冰冷的言語:“徐蒼,就按照最初的計劃。你所承擔的風險最小,所獲得的利益最大。那些富人存活下來,也可以給予那些普通員工家屬更多的......撫恤金。這對各方都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你想要救那些人,自己要承擔巨大的風險,而且,落不下去,那些人還是要死。為何不讓他們死得......更有價值呢?”
在龐巴迪代表看來,要是帶上三百人的足夠物資,那飛機肯定落不下去。不帶那麼多物資,那些普通人是要死,帶了,飛機落不下去,還是要死。既然注定都是要死的,那為何不選擇一個更有性價比的方式呢?
至少選擇最初的方案,還有一百多人可以活下去,徐蒼不用冒風險。而選擇後麵一個方案,沒有一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龐巴迪是破罐子破摔,但是也不想投資一場注定會失敗的飛行中。
徐蒼沒有就此問題再說些什麼,而是望了眼飛機,抬了抬手:“等你們的人到了,跟我說一聲。”
這次飛行事關重大,不管是徐蒼,還是龐巴迪都慎之又慎。所以,對於飛機的檢查不會全權交給外人。等漢莎航空的機務檢查完一遍後,從德國分部調過來的龐巴迪自己的機務還會再檢查一次,以達到放行的絕對安全性。
徐蒼的意思是等到龐巴迪的檢查人員過來,他要從旁觀摩,杜絕一切可能的隱患。一會兒飛機還要拆座椅,然後做一遍安全檢查,徐蒼不可能一直盯著,他隻檢查最後一次。
然而,這對龐巴迪代表來說,顯然是不滿意這樣的答案的,因為徐蒼根本就沒有回答到底該怎麼辦。
“徐蒼,到底怎麼說啊。”龐巴迪代表追問道。
可是徐蒼隻是朝著他微微點了下頭,默默地離開了廠房,不久之後,身形沒入了黑暗之中。
望著離去的徐蒼,龐巴迪代表臉上肌肉不由地抽動了幾下,他猶豫片刻,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很快電話接通下來,龐巴迪代表當即鄭重道:“老板,這裡出了些問題。”
......
徐蒼離開機場後,步行到了酒店附近,在走到酒店門口時,遠遠地便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倚靠在門柱那邊,走近一看,卻是理查德。
“你還不休息嗎?”徐蒼走到近處,發現理查德眼中布滿了血絲,但情緒卻極為亢奮。
不過,理查德年紀可不小了。這種通宵的事情對年輕人來說或許還可以接受,對理查德這種年紀的人就有些難熬了。
理查德笑道:“今天注定是不眠之夜,如何睡得著?喏,你不也沒有睡,剛去機場了?”
“你知道的,我不能睡覺。”徐蒼輕笑道:“是的,剛去了一趟機場,發現了一個比較棘手的問題。”
理查德挑了挑眉:“是關於那些莊園員工的?”
徐蒼在酒店入口處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他抬起頭,望向理查德,臉上的表情有些戲謔,卻同時有些悲哀:“你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如果我不主動去查,這件事一直到起飛時都不會有人跟我說。”
此前,徐蒼在索要受困富人信息的時候曾經就想過了莊園員工的事情。當時,他問了一下配合救援的人,結果被告知那些莊園員工的問題不大。當時,徐蒼下意識地以為莊園員工人數不多,隻要稍微增加一些物資量即可。
畢竟現在不是以前了,各種自動化設備的確可以將服務人員的數目降到最低。
可是,不久前徐蒼自己存了個心眼,沒有通過安排給他配合的人,而是直接聯係了遠在英國的卡佩爵士。讓他從中調查了莊園的具體員工信息。這個調查難度不高,半個小時後,卡佩爵士就給徐蒼反饋過來一份清單。
這時,徐蒼才得知莊園員工不是他以為的僅僅是少數,而是足足有差不多一百八十人。
就是這麼一百八十人的生存問題在某些人嘴裡就是以“問題不大”來描述的。
“徐蒼,這些人的命運已經注定了。”理查德沉聲說道:“如果注定隻能救一部分人,那這個選擇不應該很難做才對。這不是你的錯,而是現實隻給你這個選擇。”
徐蒼冷喝道:“可是我現在知道了。”
“那你就當成不知道吧,不該有任何負擔的。”理查德歎息一口氣:“有付出,然後有回報,這才是公平的道理。那一百多個富人每人至少付出了超過一百萬美元的代價,這就是他們的付出。而剩下的一百八十人他們沒有能力付出,那自然就不該有應有的回報。擺在你麵前的就隻有兩條路,固執己見,將自己陷入險境,最終所有人依舊身死,毫無意義的,不會有任何賠償和撫恤。抑或是,按照原先的計劃,救出那一百多個富人,這些富人脫困後,即便是出於人道主義或者表麵上的道義,大概率也會捐出一部分錢來作為那部分普通人的撫恤。”
理查德看向徐蒼:“你覺得應該怎麼選?”
徐蒼抿了下嘴唇:“難道就不會有第三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