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條路?”理查德無奈地搖搖頭:“我已經估算過了,如果按照三百人的物資標準,所產生的飛機全重,以莊園跑道的長度是不可能落地的。我知道,你連機翼斷裂都能落下去,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人力可以影響的。跑道長度不夠,就是不夠,怎麼辦都不夠。”
莊園機場的跑道長度本來就相當極限,這就使得徐蒼此次飛行不可能在落地後再起飛。
因為莊園中本身的儲油庫的燃料已經全被耗乾了。之前,莊園中沒有電力,於是莊園中的人就將機場儲油庫裡的油給抽出來用了。除了用於燃油機發電,還有一部分直接就用在取暖上。
莊園機場本來就規模很小,此前隻接待直升機以及一些小型公務機,儲備燃油的需求很低。所以,莊園裡的人一旦出於應急考慮而抽取儲油庫中的油,開始後沒兩天就見底了。
這就說明徐蒼落地後是無法得到燃料補充了,隻能帶上往返的油。可這麼一來,飛機的重量就更加超標了,完全是不可行的。
因此,現在的打算是,徐蒼的飛機攜帶比單程多一點點的燃油,落地後,直接將飛機中的油抽出來,用作取暖或者發電,以物儘其用。這樣,在物資上就可以少些帶燃料了。
不管怎麼說,即便是空機狀態落在莊園機場,跑道長度都捉襟見肘了,能少帶一點兒東西就少帶一點兒。徐蒼一下子要多帶接近一百八十人的應急物資,那根本不可能。
徐蒼一時間沉默下來,現在的情況的確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預計。
眼看徐蒼不說話,理查德突地問道:“副駕駛的人選決定了嗎?”
“嗯?”徐蒼抬起頭:“副駕駛,我不用副駕駛啊?”
“你要一個人去?”理查德一怔:“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來得安全,有些事情一個人就是不好完成,我感覺還是該找一個副駕駛比較好,跟你配合。”
“跟我配合的人?”徐蒼搖搖頭:“這邊沒有我信任的人,與其不信任,我還不如自己一個人。”
反正徐蒼也習慣一個人力挽狂瀾了,一個人挺好的。
當然了,理查德說的是對的。如果有一個值得信賴的副手,比起一個人單打獨鬥,那的確是方便很多很多。
“你說我怎麼樣?”理查德忽地問道。
“你?”徐蒼看了一眼理查德,發覺他並不像是在開玩笑:“你要一起?”
理查德點點頭,確認道:“是啊,我想要一起。我的技術應該還可以,當你的副手應該是足夠的。”
徐蒼不知道該怎麼回理查德的話。
若論技術,理查德當然沒有問題。身為國際聯邦航空公司飛行員協會的一把手,要是本身技術不過硬,如何服眾?隻是,徐蒼想不明白理查德這麼乾的理由。
不管怎麼看,這件事都是有風險的,理查德乾嘛要涉險?
“你有家人朋友在阿爾卑斯山的莊園裡?”徐蒼疑惑道。
“沒有。”
“那你為什麼?”徐蒼攤開雙手:“沒有道理啊。”
“為什麼一定要有道理呢?”理查德想了一下:“安安穩穩了半輩子,突然想刺激一把,這個理由可以嗎?”
徐蒼翻了個白眼,這個理由過於兒戲和敷衍了。
“如果你覺得無聊了,儘可以去找彆的事情玩,我可沒時間跟興致奉陪。”
說完,徐蒼緊了緊衣裳,往著酒店內部小徑而去。
可是,沒走了兩步,身後就傳來理查德的笑聲:“遠洋的船長都會物色一個經驗豐富的大副,飛機駕駛艙裡的操縱位從來都是兩個,這還說明不了什麼嗎?”
理查德聲音更加嘹亮:“徐蒼,你需要一個值得信賴的副手,一個為你掃除一切後顧之憂的firstofficer!”
徐蒼腳步隻是微微頓了下,卻是沒有任何的回複,隻是徑直往著酒店而去,留下了一個孤獨而堅毅的身影。
望著徐蒼緩緩離去,理查德自言自語道:“徐蒼,你該如何選擇呢?”
說話之間,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另一隻手扶住酒店大門的門柱,緩了好一會兒才舒服一些。
“夥計,你太興奮了嗎?”理查德依靠在門柱上,發出陣陣暢快的笑聲:“是啊,怎麼能不興奮呢?”
......
回到酒店後,徐蒼將自己一個人關在了房間裡,也不開燈,就這麼靜靜地坐了一個多小時。
就在那漆黑的房間中終於亮起了一絲亮光,那是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所亮起來的光芒,有人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徐蒼猶如雕塑般的身體動了動,看了眼手機,是龐巴迪代表發給他的,龐巴迪的機務已經到了,可以做起飛前的最後一次檢查了。
此前徐蒼交代過,他會親自觀摩最後一次起飛檢查。
徐蒼又是在黑暗中端坐了片刻,最終拿起手機站了起來。他慢慢地向房間大門而去,甫一開門,隻見一位侍者站立在門口,倒是讓徐蒼微微一驚。
“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侍者很是禮貌地問候徐蒼:“在酒店大廳有些人來找你,或許你可以過去見一見。”
“有人來找我?”徐蒼一皺眉。
侍者點點頭:“是的,而且......很多。”
徐蒼愣了一下,心中大約有了計較,朝著侍者點點頭:“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說完,徐蒼帶上房門,乘坐電梯往一樓大廳而去。
此刻,時間已經到了淩晨五點多,距離破曉時分已然不遠。在這個時刻,原本空蕩寂靜的酒店大廳卻彌漫著一股肅殺的氣氛,等到徐蒼出現,大廳中的眾人紛紛向其投來目光。
隻見這些人人數極多,估摸著得有上百人,而且個個或是衣著華貴,或是氣質不凡,一看就知道都是有身份的人。不用說,這些應該就是莊園被困富人的家屬或者代理人,這是跑來跟徐蒼簽協議來了。
站於最前方的是一名老嫗,即便此人頭發花白,可每根銀絲都是一絲不苟地束著,領口間閃出的部分貴重珠寶,以及渾身散發出來的威嚴氣質都能看出她的地位尊崇。
在她身邊,是一位笑嗬嗬的華服中年人。他是第一個看到徐蒼過來的,說話之前,先是跟徐蒼點頭致意,看起來態度極為友好。而他右手邊的年輕人,鷹鉤鼻,高顴骨,薄嘴唇,一看就是性情涼薄之人。
這上百號人聚集在一起,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看起來不像是過來簽協議的,倒有點兒像是那種聯絡感情的高端派對。一直到徐蒼來到近前,才是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沒辦法,徐蒼的衣著,膚色跟這些人差彆很大,一眼就能瞧出差彆的,很容易認出。
“你就是徐蒼?”那銀發老嫗雖然滿臉皺紋,但是說起話來底氣很足,頗有咄咄逼人的感覺。
徐蒼點點頭:“是我!”
“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當真是年輕啊。”在老嫗身後的華服中年人說的是英文,但是口音悠遠綿長,有一種慵懶的貴氣:“你好,我是斯蒂芬·隆司,這位是沃頓夫人。這裡我們人數比較多,為免雜亂,後麵就由我們兩個代表大家跟你溝通了。”
斯蒂芬在說完之後,故意停頓了三秒。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表示異議,正好可以在這個時間裡提出來,不過最終沒有一個人反對,看起來是提前商量好了。
“三年內付出十分之一的身家報酬,這就是你的條件?”沃頓夫人上前一步,氣勢更甚。
徐蒼不喜歡這個行事過於強硬的老人,但是他並沒有過分表現出來:“沒錯,就是這個條件。不知道各位有什麼想法?”
“想法,當然是沒什麼想法了。三年的周轉時間,十分之一的身家,若是僅僅付出這些就能得救,那無疑是一個非常合算的買賣。”斯蒂芬笑道:“協議的簽署是沒有問題的。隻是,有件事我想要確認。”
徐蒼一皺眉:“什麼?”
斯蒂芬擺擺手,看起來很是隨和:“我就是想知道,你打算帶多少物資過去?”
“什麼?”徐蒼眉頭皺得更緊了:“如果有什麼問題,請您一次性說完,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的。”
“一次性說完?嗬嗬。”後方那個鷹鉤鼻年輕人冷笑道:“我們得到消息,你想要連同那些莊園的工作人員一起救了。可這麼多人的物資會讓飛機根本落不下去,是有這麼一回事嗎?”
徐蒼陰沉下臉:“可以不可以落下去,不是你說了算。”
“那誰說了算?”沃頓夫人言語相逼:“你說了算嗎?”
就在這時,人群之中響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徐蒼,你還在執迷不悟?”
隨著人群分開,龐巴迪的代表走到近前,立於徐蒼跟前:“就在剛才,總部那邊給了我一個準確的計算結果。如果按照你的意思,運輸接近三百人的物資,那所需要的著陸距離是兩千三百一十二米。這是在積雪厚度十五毫米的條件下算出來的,實際估算下來要超過兩千五百米。”
“兩千五百米!”徐蒼瞳孔猛地一縮,這個結果既讓他感覺到驚訝卻又似乎在預料之中。隻是,超出這麼多的確是有些過於明顯了:“差了接近九百米。”
龐巴迪代表沉聲道:“如果相差一兩百米,出於對你飛行技術的信任,我們願意冒這個險。但是,如果現在跑道實際長度和預計著陸距離相差足足有九百米,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人力可以彌補的程度。徐蒼,你應該要麵對現實了。”
沃頓夫人冷聲道:“放棄那一百八十人,這才是明智之舉。”
“徐蒼,這不該是你承擔的責任,所以你也不應該感覺到內疚。”龐巴迪代表歎了一口氣:“可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們可能不能繼續與你展開合作了。這種注定會失敗的行動,不是我們願意投資的。”
“我們空客也是一樣。”於人群角落處,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落座於大廳的椅子上,頗為戲謔地看著徐蒼:“你好,我是空客總部o羅尼·柯維因。此前,我的德國同事或許找過你。抱歉的是,那時候他或許沒有想過徐先生是如此悲天憫人的聖人,現在我替他為你道歉。如果徐先生與龐巴迪的合作終止,空客此前對徐先生的邀約不會作數。”
言儘於此,沃頓夫人不著痕跡地嘴角掀起一絲弧度。
龐巴迪代表眉頭皺了皺:“徐蒼,你這是在將自己逼向絕路。舍去那無用的善意吧,他們跟你本來就毫無關係。”
然而,就在龐巴迪代表聲音落下的時候,大廳之中響起來了一道卑弱的聲音:“請問,誰是徐蒼先生?”
一瞬之間,場中所有人的目光回望大廳門口,隻見一個衣著普通的中年婦女怯弱弱地站著,在接受到一群人所投射來的目光時,她不自覺地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大廳中的人非富即貴,在這些人麵前,她更加顯得卑微。
“是我!”徐蒼分開人群,走到中年婦女身前:“你找我?”
“是你?”中年婦女打量了一番徐蒼,無比驚異於徐蒼的年輕:“是你要去阿爾卑斯山?”
徐蒼一怔:“你是?”
中年婦女趕忙道:“我孩子在阿爾卑斯山的那個莊園工作,我聽說有人要去阿爾卑斯山救他們。”
“所以,你找過來了?”徐蒼深吸一口氣。
“不是我。”中年婦女往門外一指:“是我們!”
徐蒼愣了一下,目光順著中年婦女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借助酒店大廳溢出去的燈光,在酒店外的山坡草地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這些人不像大廳內的人那般衣著華貴,他們就是最最普通的那群人。
但是,跟大廳內的人不一樣,這些人眼中散發著最為純粹的感情,那對親人的擔憂。
他們沒有靠近過來,就這麼無聲地站在外麵,好像生怕驚擾到了徐蒼,但又是不自覺地將無限的期望寄托於徐蒼身上。
“這是附近的人,有些稍遠的還在往這裡趕。”中年婦女抓住徐蒼的手腕:“前麵好幾次的救援都失敗了,現在我們隻能指望你了,徐蒼先生。”
仿佛是受到了召喚,外麵所有莊園員工的家屬齊刷刷地將目光彙聚到徐蒼身上。無形間,徐蒼隻感覺一股山呼海嘯般的壓力,這是眾人的信念集聚於一人而產生的壓力。
徐蒼掃視四周,麵色沉靜,他知道自己該做選擇了!
然而,那九百米的著陸距離該如何抹平呢?
在大廳內,羅尼·柯維因望著徐蒼的背影,顯出一絲有趣的神色。而在酒店二樓的陽台上,連山麗低頭看向徐蒼,隻是輕聲說了兩個字:“傻瓜!”
在山坡低處的陰影之中,理查德目光深遠,凝視著酒店大廳門口,光源正中央的徐蒼。此刻,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於徐蒼身上,這不是祝福,而是詛咒。
眾人圍落到徐蒼身邊的影子好像要將徐蒼緊緊束縛住一般,讓他根本無法呼吸。
“你該怎麼辦呢?”理查德喃喃自語:“這就是王冠的重量,你承受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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