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這邊一離地，徐明堅就一直低著頭，兩隻眼睛跟長在儀表盤上似的，根本不看外麵的。
“我們是飛目視飛行規則，彆一直看著儀表吧，裡外結合，裡外結合。”
倒不是說飛行員看儀表有什麼問題，甚至很多時候都是鼓勵飛行員相信儀表的。但是，在學飛階段，學員應該學會依靠外界來判斷飛機的狀況，太過關注儀表，容易丟失對自身狀態的認識。
“哦哦。”徐明堅應了一聲，不過隻是間歇性地往外瞟一眼，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裡麵，看往外就像是為了應付徐蒼似的。
徐蒼又是提醒了幾次，徐明堅還是一樣的表現，這讓徐蒼相當無語。
等飛機飛到一千五百英尺左右，這個是硯山機場的起落航線高度。在改平之前，徐蒼提前跟徐明堅說了下：“一會兒改平，先是卡好飛機姿態，兩點五度吧，是吧，師兄？”
“差不多，卡著就行。”祝明在後麵笑眯眯地回道。
“那油門呢，不用管嗎？”
“又不能一次性就調好油門，卡好姿態，油門收到基準油門，後麵根據飛機速度大小來修正油門就行。”徐蒼臨到最後，生怕徐明堅聽不明白：“隻要卡好姿態，飛機在高度上就沒有問題。要是油門大了，速度就會往上升，你收些油門就行，反之就加些油門。速度或者油門的不平衡，在卡好姿態的情況下，並不會影響飛機高度，你先飛好高度。”
“哦哦哦，好的，好的。”徐明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模樣看著像是徐明堅聽明白了，可當飛機接近一千五百英尺的時候，徐明堅始終不動，一直等高度表到了一千五百英尺了，才後知後覺地頂住飛機。
但是，徐明堅的操縱手法又極其粗劣，一把壓不到兩點五度的姿態，一不小心頂多了，飛機直接往下掉了將近一百英尺。這下，徐明堅立刻慌了，再是看了下空速表，正在蹭蹭往上飆，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把又帶了杆，飛機機頭當即就上仰起來。
“小點力，小點力。”徐蒼急忙道：“收油門啊，改平了，油門也要收一些啊，你這還保持爬升的大推力呢。”
這時候，徐明堅的cpu顯然是要燒了，對於油門和駕駛杆的匹配使用完全摸不著頭腦。徐蒼也不好上手，就看著徐明堅駕駛著飛機，上下晃動，最大高度偏差能達到五百英尺以上。
隻能說徐明堅對於油門和駕駛杆的平衡完全就是處於懵逼的狀態。
不過，徐蒼對徐明堅的要求也不高，即便是徐明堅讓飛機爬升到了一千九百多英尺，徐蒼都沒有上手。有兩次，飛機的失速警告都響了片刻。不過，da20的失速警告很不準確，聽聽就行了。當然了，這也從側麵能看出他駕駛的飛機有多不穩定。
“不管是高度改平，還是坡度改平，你都考慮一下提前量。”即使是這樣了，徐蒼還是耐心地給徐明堅解釋：“比如剛才高度改平，你不能一把將飛機姿態壓到正確的數值，那就在臨近目標高度一百英尺或者兩百英尺的時候就開始減小飛機姿態，這樣就不容易造成大的偏差，減小你的修正負擔嘛。”
“可是......”徐明堅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想想還是沒有說了。
顯然，徐蒼不是一個好老師。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徐明堅解釋飛行的訣竅，因為他覺得這種事情哪有什麼訣竅，一手握杆，一手握油門，不是自然而然就會了？
這麼簡單的事情，有什麼不懂的？
小飛機的起落航線很小，徐蒼才是說了一句話，飛機就已經開始轉向五邊了。唯一讓徐蒼感覺到慶幸的是，在五邊下降的時候，徐明堅做得還是不錯的。當然，這種不錯是對比於他之前的表現的。
然而，飛機一進入跑道上空，徐明堅就顯得特彆緊張，立即開始拉平，這個動作直接將徐蒼嚇了一跳。彆說是操縱性極好的小飛機了，就算是對幾十噸的737，在這個高度拉平也是太早了。
毫不意外的，徐明堅一拉平，飛機立刻開始平飄了。
這種情況是難受的，那就是飛機一直掛在超低空，徐蒼又不好頂杆，他很長時間沒飛小飛機了，不曉得低空頂杆的輸入量是多少，要是前輪先接地，那這架飛機怕是要報廢了。
油門也不能收，油門一收，飛機肯定得直挺挺地砸下去。
任何飛行員最忌諱這種境地，地麵效應一直托著飛機，讓飛機始終下不去，隻能長時間平飄著。
da40的展弦比又很高，這下直接從落地變成了一米平飄，成了一次低空通場。到最後，徐蒼也沒有辦法了，一把將油門加上去，杆一帶，直接轉複飛了。
飛機一轉入複飛狀態，徐蒼由衷地歎了一口氣：“徐明堅啊，你這......”
接下來一個小時，徐蒼算是深刻地認識到此前祝明對徐明堅的評價。雖說徐明堅現在還沒有放單，可如今他表現出來的水平估計也就是新人第一次上飛機的狀態，手忙腳亂，而且說了再多次，依舊沒有變化。
對於徐明堅為什麼提前拉平的行為，祝明的反饋是徐明堅一到低空就緊張害怕，手就開始不自覺地拉平，像是生怕飛機會撞地似的。
這是源自於本能的恐懼，不是光靠提醒就能戒除的。或者說，從根本上來講，徐明堅就是對自己技術的不自信。
徐蒼感覺這輩子沒有哪一個小時說了這麼多話，等他們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徐蒼那是嗓子都快冒煙了，口乾舌燥，著實是難受。
三人下了飛機，徐明堅看徐蒼那副難受的樣子，誠惶誠恐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直挺挺地站在一邊，好像是在等徐蒼訓斥。
說實在的，徐蒼哪裡敢訓徐明堅啊，該說的在飛機上已經都說過了，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揮揮手：“結束了，你先去休息吧。”
徐明堅沒有立刻走，而是看向了徐蒼身後的祝明。祝明知道徐明堅在想什麼：“不是評估飛行，回去吧，不要亂想。”
有了祝明的話，徐明堅才是趕緊收拾東西離開了。
徐蒼跟祝明還有一個小時的計劃，兩人便是沒有走。等徐明堅走遠了，祝明攤開雙手：“我說過的吧，不是一般的笨，真是受不了。”
“你這話沒當麵跟他說吧？”
祝明笑道：“哪裡敢啊，他可是你點名要‘好好培養’的。”
祝明這邊才是笑了幾聲，忽地笑聲一窒，目光望向遠處，拍拍徐蒼：“來了？”
“嗯？”徐蒼回頭，便是瞧見夏疏月正往這邊走過來。按照徐蒼的要求，她穿了灰白色的褲子，上麵是一件t恤，看起來很是清爽。
夏疏月瞧見徐蒼，小跑過來，看了眼身後的飛機：“讓我......飛一下？”
“額，體驗一下。”徐蒼指了下飛機：“上去？”
夏疏月躊躇了下，最終還是點點頭，自己先上去飛機了：“我坐哪裡？”
“前麵，左邊。”徐蒼剛準備跟上去，祝明拉住徐蒼，小聲道：“你什麼情況，剛忙活完，又找來個女的，你想讓她操縱吧，不嫌麻煩啊。”
“飛一飛嘛，體驗一下，有什麼麻煩的？”徐蒼不以為意。
祝明還想說些什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聲音更小了：“你要考教官執照，不是為了她吧？”
徐蒼瞪了一眼祝明，沒說什麼，自顧自地上了飛機。
祝明瞧瞧徐蒼和夏疏月，露出一絲男人都懂的笑容，笑嗬嗬地上了後排，果然現在才是好戲。
上了飛機，徐蒼指示夏疏月將安全帶係好，然後拍拍她那邊的駕駛杆：“一會兒你其他不用管，就負責這個駕駛杆，還有油門。駕駛杆往前推，飛機機頭下俯，往後帶，飛機機頭上仰，往左壓，飛機向左橫滾，向右也是一樣的意思。還有下麵的方向舵，這個踏板有刹車跟方向舵兩個功能，你抵住上麵就是刹車，下麵就是方向舵。刹車就不說了，方向舵是控製飛機機頭偏航的.......這個你不需要太明白，反正用的地方不多，你隻要操縱駕駛杆和油門就行，其餘的我來弄。”
“我現在可以動嗎？”夏疏月問道。
“可以啊。”徐蒼自己先動了動駕駛杆：“就這樣，隨便動，試試感覺。”
夏疏月倒是沒什麼害怕的，徐蒼說能動，直接一把將駕駛杆頂到最前麵，然後往後一直帶，帶到最後麵，接著就是左右側壓，煞有介事的樣子。徐蒼看夏疏月認真的模樣，笑道：“差不多就行了，體驗一下，又不是讓你現在訓練。一會兒，我先飛機一圈，你稍微看一下，第二圈後麵你來飛，我在旁邊看著，不會有事的，放心飛就行。”
夏疏月的目光在駕駛艙的儀表上移動，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得到夏疏月的回應，徐蒼便是起動了發動機，接著自己控製滑行，期間夏疏月一直在旁邊看著。
徐蒼是很久沒有飛小飛機了，但是底子還在，飛行原理又是相通的，自然沒什麼困難。
對齊跑道後，徐蒼沒有立刻起飛，而是指向跑道中線：“一會兒你來起飛的時候，目光前移，看到跑道最前麵的跑道中線，以那條線來判斷飛機滑跑方向有沒有偏差，明白嗎？”
“最前麵？”夏疏月順著徐蒼所指的方向往前看，目光凝固了好幾秒，最終點了點頭：“知道了。”
徐蒼也不管夏疏月是不是真知道了，反正就是體驗飛行而已。於是，一把油門轟上去，飛機立刻開始加速了。
跟之前徐明堅那歪歪扭扭的滑跑軌跡不一樣，徐蒼能將飛機滑跑軌跡始終維持在跑道中線上。不過，在調整方向舵的時候，徐蒼是能感覺到有力施加在方向舵上的，他估計是夏疏月將雙腳放在踏板上了，可能是夏疏月是想感受一下徐蒼的操作。
其實，這樣是不太好的，不過，徐蒼並沒有阻止，就這麼讓夏疏月踏著了。
小飛機的抬輪速度很小，沒多久，徐蒼一把將飛機薅上去。
徐蒼是什麼人，自飛機起飛後，他就沒看過儀表，飛機一直保持這十度的俯仰姿態往上爬，油門在八十五左右，甚至在最後改平時，他隻是稍微瞄了下高度表，在提前二十尺的樣子，一把將飛機頂到了兩點五度，然後油門收到六十二，飛機的空速和高度就跟定格了似的，動都不動的。
關於如此改平，徐蒼並沒有太過深入地給夏疏月講解，隻是提了一下卡姿態的問題。
以徐蒼的本領，他肯定不會飛長三邊的，飛機一切跑道頭，立刻開始轉向五邊。
這種情形下，飛機在轉入五邊時，其實五邊已經很短了。
不過，徐蒼還是稍微給夏疏月講了一下：“你看到跑道上的大白塊了嗎？一會兒你就對著它著陸，那就是你的著陸點。這裡沒有papi燈，你就控製飛機的下降率，小飛機速度慢，下降率大約在七百左右。如果你想知道自己五邊的起始高度有沒有問題，你看飛機正下方有一個小池塘，按照高距比，這個位置的標準高度就是一千英尺。隻要你飛越吃糖上空時，高度是一千英尺，那就說明高度沒有問題，然後你就卡著下降率下去就行。”
“但是，在下降過程中會有氣流影響，導致飛機偏離標準下降軌跡。原則上，你可以不用管，隻要始終將機頭對著大白塊的接地點就行，對著它去就行，那就不會差多少。”
鳳凰航校的這個基地機場非常簡陋，彆說盲降了，連非精密進近係統都沒有。甚至隻有一頭有papi燈，另外一頭連papi燈都沒有。對於目視飛行來說，在最後進近環節papi燈還是相當重要的參考的。
當然了，不是說沒有papi燈就不能落地了。飛行員有很多方法判斷飛機是否在標準下滑軌跡上，隻不過有papi燈的話，方便一些。尤其是對於夏疏月這樣沒有任何經驗的人來說，怎麼跟她講目視參考就太玄乎了。
不過，今天由於風向問題，隻能使用沒有papi燈的那一端了。
夏疏月嗯了一聲：“那最後著陸呢？”
“這個飛機沒有高度報數，對於拉平時機的掌握要看自己的主觀感受。”
“那如果有高度報數呢，應該在什麼高度開始做動作了？”夏疏月問道：“應該叫拉平吧？”
“這個.......”徐蒼倒是沒有想到夏疏月還是會主動詢問，不過他還是說了：“小飛機的操縱性很好，如果是我，十英尺開始拉平，一邊往後帶杆，一邊收油門，直至飛機姿態在六度左右。姿態你知道吧，就是這個......”
徐蒼說著，還分出一些精神，給夏疏月指了下飛機的姿態儀。
“十英尺，姿態六度。”夏疏月嘴巴動了動：“嗯，明白了。”
“明白了？”徐蒼一怔：“真明白了？”
夏疏月點點頭：“很清楚啊，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下彆說徐蒼了，就連後麵的祝明都一時語塞，旋即還調侃著說了一句：“小姑娘看起來很有自信啊，好事，好事。”
這話明顯不是誇人，但是夏疏月卻說了一聲：“謝謝。”
祝明表情一滯，端是沒想到夏疏月會這麼說，反倒是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
徐蒼輕笑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了，飛機要落地了。
今天本場是靜風，徐蒼本來就沒有什麼壓力，在幾乎接地的時候，一把將杆拉住，同時快速收了油門，飛機立刻就接地了。
“5182？”在減速過程中，夏疏月嘴裡念叨出了這個數字。
“什麼？”徐蒼沒有聽清楚。
夏疏月忽地轉向徐蒼：“接地區地麵有下沉？”
“嗯？”徐蒼直接愣住了，此刻飛機已經速度很小了，徐蒼邊操縱著飛機調轉機頭，邊是不解起來：“疏月，你說什麼？”
夏疏月搖搖頭：“沒什麼。”
“哦。”徐蒼沒什麼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既然夏疏月不想說，他也懶得問。
不過，相較於沒什麼求知欲望的徐蒼，祝明則是皺緊了眉頭，5182這個數字，他怎麼感覺有些熟悉呢？
很快，飛機又是滑回了起飛位置。
“飛機交給你了。”徐蒼笑著鬆開油門杆和駕駛杆：“記住，任何時候感覺不妥了就說交操縱，任何時候都可以。”
“就像剛才你那樣將飛機飛一圈就可以了嗎？”夏疏月左手握住駕駛杆，右手抓著油門杆，朝向徐蒼展顏一笑：“是這樣的嗎？”
徐蒼說實話不太明白夏疏月的意思，不過他也沒有深究：“額，是這個意思。”
“小姑娘，雖然徐蒼在旁邊，不過你畢竟沒有飛過飛機，對你來說，飛完一個起落航線還是太困難了，不要逞強，飛行最忌諱逞強，有問題就把飛機交給徐蒼。”祝明叮囑道。
跟徐明堅不一樣，徐明堅雖然水平不行，但是好歹接受過相關的飛行訓練，稍微知道一些飛行方麵的知識。可夏疏月是徹徹底底的外行，根本不知道危險的邊界在哪裡，這要是胡來，後果不堪設想。
祝明大約猜得出來徐蒼跟夏疏月是什麼關係了，他可就怕徐蒼太縱容夏疏月，導致發生了什麼不安全事件。雖說他很相信徐蒼，但是可不願意用自己的小命去驗證什麼。
祝明說完，心中總是徘徊一個疑問：“小姑娘，5182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不用在意的。”夏疏月右手緩緩地將油門往前推：“而且，有件事我跟你有不太一樣的看法。”
祝明一愣：“什麼？”
夏疏月的秀眉稍稍蹙了一下：“徐蒼，你說飛行很難嗎？”
徐蒼看向夏疏月的側臉，隻見她的臉上也在掠過一絲疑惑：“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吧？”
“那我不是大多數人嗎？”夏疏月將油門加到最前方，她的語氣平靜而堅定：“我怎麼感覺很簡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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