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猴子偷桃
紫雲衍慶樓。
李隆基坐忘了半日之後,確實感到身體輕鬆了些。
張垍、李泌為他引見靜玄真人之事,他確是頗為滿意的。
才睜眼,已有內侍趨步趕來,稟道:“聖人,有河北的貢品到了。”
聞言,李隆基撫須而笑,道:“過了中元節,朕便返回長安了,胡兒有何貢品還要送到終南山來?”
“回聖人話,是饒陽郡的貢桃,今晨到的長安,恐不新鮮了,因此送來。”
“胡兒有心了。”李隆基朗笑,很是開懷,“貴妃最愛吃這些,快給她送去。再拿些來,給幾位上師嘗嘗。”
“遵旨。”
“謝陛下厚愛。”
不多時,高力士親自端著托盤上樓分桃。
待走到李泌麵前,這位年輕的道士起身,雙手接過桃子,彬彬有禮卻不失世外高人之風度,舉手投足間分寸拿捏得極好。
李泌有真才實學,近來講解道法連聖人也服氣,已命他待詔翰林、供奉東宮。
這意味著道家為東宮討好聖人,終於有了巨大回報。其中也離不開高力士、張垍合力為東宮說好話。
同時,一筐筐的貢桃被端進宗聖宮,送往楊貴妃的住所。
它們是連著枝葉被剪下,以日行千裡的驛騎送來,此時猶帶著露水。
這意味著安祿山以及背後的右相府,在討好聖人這一方麵絕不遜色,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哄得楊貴妃高興才是最關鍵的,楊貴妃偏就好嘗這類時令鮮果。
安祿山的貢品還遠遠不止於此,近來聖人也常常念叨“待八月,看看胡兒送了什麼來”,為此,連打骨牌、看故事的心思都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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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坐金張館,繁陰晝不開。
陰天的終南山中無暑氣,屋中,玉盤上擺著幾個貢桃。
楊玉瑤午間已嘗了一顆,此時心思卻不在這美味上。她坐在銅鏡前,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未施粉黛的容顏,目光又向屋外瞥去。
終於,門吱呀一聲開了,明珠帶著薛白進來。
“誰?”
楊玉瑤背過身去,慵懶問道。
“瑤娘,是薛郎君來了。”
“他倒舍得來了,我昨日白等了許久,該是不配見薛郎才氣。”
明珠瞥了薛白一眼,示意他好自為之,萬福退下。
薛白道:“盧鉉盯著我們,除掉他了我方才敢來。”
“哪個?”
“上元夜詆毀你我關係的那個禦史。”
“他怎就詆毀了?”楊玉瑤不由莞爾,回過身道:“你說,他如何詆毀了?”
薛白避過她的眼神,不答,神態正經,略帶含蓄。
楊玉瑤眼睛一亮,拉過他的手,道:“都怪玉環心軟,斬草不除根,沒除掉這個……誰來著?”
“盧鉉。不用記了,已經除掉了。”
“長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開口就是害,真是個妖怪。過來我看看,你近來在玉真公主那,可讓她欺負了?”
“沒有,我忙著交構諸王、公主、駙馬。”
楊玉瑤不由好笑,道:“聽說了,算我又欠高將軍一個人情。卻也怪了,這些人為何總是汙伱?”
“也許是我真這般做了?”
“就像旁人詆毀我們的關係,其實都是真的?”
“嗯。”
薛白認真地點點頭。
楊玉瑤愈覺好笑,眼神中秋波流動,拉過他的手,低聲道:“我姐妹就住在院中,她們去赴宴了,我待不了多久也得過去。”
她大概是想說,今日不太方便,卻又沒說,總之是想親近一小會也好。
連薛白也不太懂這種女子心事。
“你嘗嘗這個。”楊玉瑤捧起一顆貢桃,“此桃名為‘燕紅桃’,確是好吃,汁多且甜……”
話到一半,她抬眸看去,看了薛白的眼睛一會兒,忽道:“你與往昔有些不一樣呢。”
“如何不一樣?”
楊玉瑤初時說不上來,卻分明能體會到薛白氣場上的變化,想了想,遲疑道:“好像是……霸道了些?”
“嗯?”
莫名地,楊玉瑤竟是被他注視得低下了頭,體會到了久違的少女嬌羞之感。
她心想今日是不方便的,遂道:“我給你剝桃嗎?”
“不剝桃。”
楊玉瑤還得趕去赴宴,明知來不及了,輕輕推了推薛白,似要拒絕,最後卻又沒有說她不方便。
她今日穿的也是道袍,顏色素淨,其實比平時那豔麗輕薄的披帛更襯她不施粉黛的容顏。一條腰帶係著纖腰,反而更勾勒出身段。
同樣的道袍,穿在李騰空身上是清麗出塵,楊玉瑤反而被裹得更顯飽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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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環目光落處,張雲容連忙上前捧起一顆燕紅桃,桃子很大,她一隻纖纖玉手有些握不住。
桃紅色的輕薄果皮被剝下,顯出裡麵誘人的白色果肉,均勻肥美。
張雲容動作輕柔,仔仔細細地將它剝得乾淨了,隻見桃尖上的果肉發紅,泛著果味清香。
“給我吧。”
楊玉環接過,咬了一小口,隻覺果肉細嫩,入口即化,汁水充沛,滿口餘香。
她其實是有些貪嘴的,遇到這種好吃的,眼睛裡不自覺地帶了滿足的表情,美得不可方物,看得張雲容呆了呆,連忙遞過手帕,擦拭順著她嘴角流下的桃汁。
“貴妃吃東西像個孩子。”
楊玉環小口吃了好一會,把吮乾淨的桃核吐了,隨意的小小動作竟也顯得嫵媚。
堂上,許合子、謝阿蠻、薛瓊瓊等人還在討論新詞牌唱法,但終究是討論不出來的。
楊玉環由著張雲容替她洗手,笑問道:“三姐怎還不來?真到要用她時,反不見她人。”
“怕是在屋裡睡著了,奴婢去請。”
“她排場大,我去請她。”楊玉環笑著站起身來,向眾人道:“你們且議著,我請人去找詞家問問。”
她也不要一眾宮娥跟著,自提著裙擺一路往三位國夫人的彆館去。
彆館中,明珠連忙迎上,正要開口。
“貴妃。”
“三姐睡著了吧?我去喚她。”
楊玉環登上台階,忽然,隱隱聽到裡麵傳來楊玉瑤一聲叫喚。
“降不住了……降不住……”
“三姐?出何事了?”
屋中聲音頓消。
楊玉環擔心姐姐,示意明珠推門,進了屋中,繞過屏風,隻見帷幕還在晃動。
掀開一看,楊玉瑤背身而臥,發髻淩亂,雪白的後頸上帶著汗,人還在微微喘息。
“等了大半日,三姐不肯赴宴,悶在屋裡做甚?”
“睡著了。”楊玉瑤打了個哈欠。
“瞧這一身汗,不熱嗎?”
“不熱的。”
“方才在門外聽到三姐喊了呢?”
“我,”楊玉瑤稍稍遲疑,“我做了個噩夢。”
“哦?什麼夢?”
“有個妖怪……很是張狂,一時沒能降住它。”
楊玉環笑了笑,轉身擺弄著桌上的貢桃,道:“想來三姐是看了薛白的故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想必是的。”
“說起薛白,他近來給玉真公主師徒作了好幾個詞牌,皆是新的格律、曲調。”
“是嗎?”
“我們鑽研許久,一首都未能完整唱出,三姐何不招他來問問?”
楊玉瑤伸出白嫩的胳膊,將落在地上的道袍拾起,問道:“我嗎?我招他來?”
“聖人忙於修道,總不好我以貴妃之名召見外臣吧?”
“那……明珠,你去玉華觀請薛白來。”
屏風後,明珠似乎有些慌亂愣了一下,萬福道:“是。”
“玉真公主師徒就在我宴上,稱他今日不在玉華觀。”
“不知他去了何處,也許在何處交構諸王?”楊玉瑤道:“我讓人去找,你且回宴上稍待,我馬上便來。”
“好吧。”楊玉環笑道:“三姐也知我喜歡音律,這幾個新詞牌可夠我玩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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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一道從來與音律分不開,樂府詩許多本就是歌,盛唐的詩亦是歌,五言、七言往往都有固定的曲調。
也會有新的調子,因聖人、貴妃都非常喜歡,近年來常有新的教坊樂曲,文人們按這個曲調填詞,便是“詞牌名”三字的意思。
旁人隻是依調填詞,但薛白卻是隨手就連著創了好幾首新曲。
外行人不以為然,對於愛好歌曲的人們卻無異於一場盛宴。
宴上,李季蘭小心翼翼地將眼前的杯盞推開些,鋪開彩箋,把腦中忽然浮現的詞句記下來。
聽名家唱了薛白的新詞牌,她已有了許多想法,像是發現了寶藏,這也想拿,那也想拿。
她心想,難怪薛郎說自己寫的戲曲有些過於工整了,隻有聽過這些富有變化的曲詞,才能寫出《長亭送彆》那樣滿口餘香的戲詞來……
“季蘭子,你說薛郎隨手就將這些詞作交給你了?”謝阿蠻忽走過來問道,“真未交代旁的嗎?”
李季蘭再次聽到這問題,點點頭道:“是,薛郎才氣無雙,這般詞句也是如尋常事一般。”
“可怎麼唱?”謝阿蠻有些苦惱,沉吟著喃喃道:“幾首當中,《浣溪沙》是最簡單的,正體雙調四十二字,隻與教坊曲稍有不同,其它卻是一首比一首難。”
許合子也過來討論,道:“《蝶戀花》還是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