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挑唆者
崔翹走到了牖窗邊,居高臨下地向廡房中的士子們看去,等到最後也沒看到有人棄考。
他撚著長須,目光愈發深沉起來。
達奚珣坐了一會,喃喃著“湘靈鼓瑟”,忽想到了什麼,倏地站起身來。
“崔尚書,你膽大,你這是明擺著搞……”
崔翹卻不像大膽的模樣,臉色愈發陰沉下來,擺了擺手,止住了達奚珣要說的話。
“這邊來吧。”
兩人避過旁人,走到一旁,達奚珣低聲道:“我才想起來薛白之父名叫薛靈,可聖人許了薛白一個狀頭。”
“你收到聖旨了?”崔翹反問一句,“我從未接過點他為狀頭的聖旨。”
達奚珣眼睛一瞪,訝道:“都不是剛進官場,詭辯何用?”
“晚一年罷了,他不過十七歲,何必急?”
“可右相答應他了……”
崔翹道:“此事後果有人擔了,伱大可再去問問右相。”
“我這就……”
達奚珣腳步才動,但略略一想,疑惑地看了崔翹一眼,也不問那個“有人擔了”是誰擔了。
隻要有人擔,於他而言,到時推說不知薛白之父的名字是最簡單的辦法。
“那就不必問了,這題目我沒看出什麼來。”
兩人不再多說,轉回樓閣。
陳希烈盤腿而坐,似乎睡著了;楊光翽倒是儘忠職守,還在替楊釗盯著考場上發生的一切,卻沒發現有任何的異常。
時漏一點點流儘,漸漸到了酉時。
“咚!”
“收卷!”
隨著一聲鐘響,天寶七載的春闈考試也就這般結束了,吏員們開始收卷。
每一封卷子的詩題上都寫著《省試湘靈鼓瑟》,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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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院北邊,明經科的第三場考的是時務策。
杜五郎放下筆,任由小吏收走了自己的卷子,滯愣了一下,有種空落落的悵惘之感。
他覺得自己答得普普通通,落榜很正常,中了也說得過去。若能十七歲中了明經,確實算是不錯的成就,若不能,其實並沒甚遺憾。
揉了揉那張肉嘟嘟的臉,他又恢複了笑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尤其是薛三娘送的那個硯台。
出了考場,遠遠就看到正打著哈欠的楊暄。
“你考得如何?”
“還不錯吧。”楊暄道,“寫了名字,也填了一些字,不至於拽白。”
“你還知道‘拽白’?”
“哈哈,我為了中榜,一年學了幾百字。”
楊暄似乎剛剛睡醒,此時才精神過來,一把攬住杜五郎的肩,道:“走,與我到東市搶地盤!娘的,長安有幾個渠頭投靠了王準的朋友,名叫刑什麼的,那字我不認得,你來當我的軍師。”
“唉,你阿爺都當一國重臣了,就懂點事吧。”
杜五郎從楊暄腋下鑽了出去,拔腿就跑。
“讓一讓,讓春闈五子過一過。”
擠過人群,往南跑了數十步,路過了禮部南院,遠遠地,他望見了薛三娘。隔著人群,她正站在柳湘君的後麵,顯得那樣嫻靜。
一時間,旁的人在杜五郎眼裡都失了顏色,成了潮水,唯有她是鮮明的。
“三娘!”
他揮了揮手,往那邊擠去,沒在意周圍那些人們的對話聲。
到處都是唉聲歎氣,天下貢生彙聚長安近三千人,每年明經不過取百人,進士不過取二十餘人,絕大部分人都是來當陪襯的。
不時總能見人將筆擲在地上,憤憤罵上兩句。
“再不考了!”
“唉,若要謀前程,投邊鎮去吧,若能受得了那份苦寒。”
“男兒學得書劍,為求功業,何懼苦寒?今科再不中,求人引薦往高將軍幕下罷了。”
“同去同去。”
“想得輕巧,欲投安西軍幕下的豪傑多了……”
杜五郎擠過了這一群人,前麵依舊有人在罵罵咧咧。
“這科場哪次不泄題?”
“豈止是泄題?還有人喪父不守不戴孝,為謀個進士及第,臉都不要。”
“說的是薛打牌?聽說他阿爺沒死,露麵了。”
“不說薛打牌,便沒有楊識字了嗎?‘我阿爺是高官,我識字就能中榜’。”
“認命吧,沒家世,又不夠無恥,你一輩子都中不了……”
偶爾才能響起一些語帶欣喜的對話。
最有才氣、名氣的當世俊傑往往都聚在一起。
“仲文!這裡……文房,我為你引見,錢起錢仲文,吳興大才子,你莫看他年輕,詩文卻了得。”
“見過文房兄,貞一兄萬莫如此說,今科我是初次下場,隻是來熟悉一二罷了。”
“詩賦如何?”
“貞一兄,我前幾場沒考好。但今日這詩,寫景寫情,正是我最擅長的,我……”
年輕的錢起對今日的詩題極有信心,正不知如何形容,與他在聊天的李棲筠、劉長卿卻已見到了更多的熟人。
“從一、達夫兄。來,為你們引見,李嘉祐李從一,趙郡李氏,頗有詩名,還有這位……”
“作《燕行歌》的高三十五兄!久仰大名!”
“……”
杜五郎路過時被高適喊了一聲,匆匆打了個招呼,掠過他們,一路跑到薛三娘麵前。
他倒還不忘先與柳湘君見禮,之後摸了摸薛家兄弟們的頭。
“五郎考得如何?”
“考得如何不要緊,中不中聽天命便是。”杜五郎問道:“你們有心事嗎?”
薛三娘一聽,眼中就黯淡下來,不知這心事該怎麼說,不知是該說煩惱阿爺回來,還是說對婚事有了擔憂。
“沒事的,就是擔心你們考不好。”
“我們?哦,對了,薛白呢?”
杜五郎回頭看了一眼,竟是很容易就找到了薛白,連忙打了招呼。
薛白看到他們,卻隻是揮手示意讓他們先走,他則轉身往東麵而去。
“又出事了?”
杜五郎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連忙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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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政坊,豐味樓。
薛白一路登上閣樓,杜妗匆匆迎了過來。
許是彼此太過心意相通,雖然薛白臉色一片平靜,她卻還是問道:“出事了?”
“進去說。”
兩人的手自然而然牽在一起,之後因見到杜五郎匆匆跟進了院中,兩人又自然而然鬆了手,也不進屋了,憑欄而立著。
“詩題犯忌諱了。”薛白道。
杜妗臉色一白,問道:“你棄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