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曲江宴
初春,風和日麗,曲江碧波蕩漾三十頃,煙波明媚,杏花盛開,鶯啼鸝鳴。
江畔東邊是芙蓉園,屬於天子的曲江離宮,能從城牆的夾道直通興慶宮。玉樓金殿臨水而建,水上黃鵠起舞,白鷗驚飛。
西邊長堤綿延,杏園便在江畔,江水中有小洲,洲上立著個亭子,今科進士們便是要在此舉辦曲江宴。
皇帝若擺駕芙蓉園,登上紫雲樓,恰可看到杏園的景象,正是與民同樂。
這是長安百姓一年一度的盛景,既能看到文采風流的進士,又能借著春日踏青;商販們可以趁機賣貨物;達官貴人們則可借機攀關係、招女婿。
中午,眾多車馬已駛向曲江,可謂是綺陌香車似水流。
也有許多名門閨秀沒有去雁塔,早早便在曲江踏青漫遊,輕盈地在郊野明媚的陽光中飛舞。
小娘子們用彩練搭起帷幔,在其間鬥酒行令,有時則跑出來蹴鞠、踢毽,歡聲笑語此起彼伏,身姿曼妙,動作蹁躚,香氣襲人,春色滿江畔。
“雁塔題了名,進士們要來了!”
裴六娘、盧四娘、楊二十三娘、崔十八娘、李九娘等人都在杏園小中洲附近,紛紛停下動作,踮起腳尖向遠處看去。
婢女們打聽了各種消息,興衝衝地跑來說。
“聽說了嗎?狀元郎隻作了一句詩,使諸位進士都不敢題詩了。”
“怎麼會?”
“廿七人中最少年,都說狀元郎狂傲,一人才氣,壓過所有進士呢。”
“太狂了,太狂了……”
杜家姐妹正從附近路過,聽得這一句驚呼,皆是愣了一下,像是無法麵對“太狂了”這三個字,對視了一眼,牽著手匆匆走掉了。
跟在她們後麵的是杜五郎,這種小娘子聚集的豔麗場麵他著實不太習慣,走路都手足無措,隻好抱著篷布匆匆跑過。
遠處,隨著進士們的隊伍漸近曲江,首先傳來的是漫天的呼喊聲。
“薛郎!薛郎!”
“何必要出這麼大風頭?”杜五郎喃喃著,心想還好沒有讓薛三娘過來。
他擠過人群,在杏園中坐下,回過頭一看,隻見方才那些名門閨秀似乎要爭吵起來了。
“那是薛白?”
“不是說官奴出身嗎?薛白竟有這般風采,嗯,倒配得上我們觀王房。”
“嘁,有人麵皮真厚,對著我家挑選的女婿發癡呢。”
“你誰呀?怎就你家夫婿了?”
“一群沒羞沒臊的,去打聽打聽聞喜裴家與薛郎是何關係,我才是最先的。”
“知道我是誰嗎?我阿翁為了點薛郎為狀元都被貶了,他能不娶我嗎?”
“崔家這般哄你的?除了這張麵皮,伱沒長腦子是吧?”
“你罵我?呀,你罵人?!”
“嘁,罵你怎麼了?”
“……”
“彆打了!哎呀,小娘子們彆打了。”
“賤婢敢捉我頭發……快放開!放開!”
“放開我家小娘子……”
婢女們紛紛叫喊著上前去,有的想要拉住自家小娘子,有的卻趁機捏彆人一把,登時亂作一團。
杜五郎還從未見過這種震撼的場麵,瞪大了眼,隻覺一雙眼睛根本看不過來。
先是金釵落在地上,之後一隻繡鞋飛起,掉落在杜五郎麵前。
他俯身想去撿,一名小婢女飛奔過來,撿了繡鞋就跑,還罵他一句。
“看什麼看,長成這樣還想吃天鵝肉!”
~~
皇家芙蓉園中,紫雲樓磋峨高聳,俯視綠洲,遙望曲水。
戲台已經搭好了,今夜待比試的兩套班子已在做準備。
聖人親自排練的梨園子弟們在戲台的東麵,搭著帷幔,不讓人看到妝扮。
偶爾有樂師調試琴弦,撥動出極為動聽的曲樂,引得薛園戲班這邊大家紛紛緊張。
“騰空子怎還不來?”
“定是去看薛郎遊街了,狀元郎呢。”範女低聲道:“那般相貌年歲高中狀元,想想也教人蕩漾。”
念奴小聲提醒道:“還得禦前獻唱,莫隻想著這些了。”
“喏,崔小娘子。但你卻要想著這些,這戲才唱得好呢。”
遠處傳來了呼喊薛白名字的聲音。
念奴抬起頭看了看,想到在紫雲樓上即能看到杏園,不由好奇,提著裙擺,踩著樓梯上去。
樓梯很長,登上樓,隻見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宮娥們如同忙碌的蜜蜂,正在不停地來回穿梭,滿眼都是鮮豔的彩裙與白皙的肌膚,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大膽!誰讓你跑上來的!”有宦官注意到念奴,當即叱了一聲。
念奴嚇了一跳,連忙跪倒,應道:“奴家知罪,這就下去。”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另一邊的樓梯上,恰有一婦人聽得動靜過來了。
“何事?”
念奴偷偷抬眼瞥去,恰與這婦人對視了一眼,對方真是好美貌,身材窈窕,不施粉黛,一雙美目顧盼生輝,似覺她有趣,眼中浮起了風流笑意。
她知道這是誰了,一定就是與薛郎交好的那位虢國夫人了。
“這般漂亮一個小娘子,你叱罵她做甚,嚇到她了。”
楊玉瑤揮退了那宦官,俯下身,輕輕捏著念奴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看了一會,笑道:“我知道你是誰,可是薛郎的鶯鶯?”
“奴家……是……”
“真美,嬌滴滴的,我見了都心疼。起來吧,跑到這樓上來,莫非想看看杏園。”
念奴好生驚訝,問道:“虢國夫人怎知奴家在想什麼?”
“我也是你這般過來的,怪可憐的,小小年紀最是愛熱鬨,不能過去看狀元,得在這演練。來吧,我領你去看看。”
“奴家不敢。”
念奴還在膽怯,楊玉瑤卻已拉過她的小手,輕輕撫了兩下以示安撫。
“彆怕,你是薛郎的人,便是我的人,”
“喏。”
念奴感到她的手滑滑的,鼻間還能聞到她的香氣,覺得虢國夫人待自己真好。
不曾想,卻是被帶到了貴妃的梳妝處。
念奴一見到楊玉環就看呆了,心想這般絕色的大美人,難怪聖人要搶呢。
“哪來的小娘子,真漂亮。”
“薛白的崔鶯鶯,我帶她來看看狀元的風采。”
“角選得真好。”
楊玉環正坐在窗邊看著杏園,由著張雲容為她梳頭發,眼神顯得很是雀躍,根本不在意念奴忘了行禮之事,招手道:“你快來,可有趣了。”
楊玉瑤到窗邊看著,訝道:“打起來了?怎的回事?”
“你說是怎回事,爭狀元郎為夫婿呢。”
“嘁。”楊玉瑤不由笑了笑,道:“一群粗蠢丫頭,也想碰我的‘義弟’。”
往日她倒也還顧得上遮掩與薛白的交情,如今見了這場麵,實在忍不住得意,神態語氣便有了不同。
楊玉環有心逗她,問道:“往日都是我們的義弟,今怎又成了你一人的?”
此時目光望去,薛白騎馬而來,萬眾矚目,風采無雙,楊玉瑤也是目眩神迷,再想到那些小娘子爭搶的狀元郎今夜還不是得替她賣力,眼中神彩愈發不同,耳朵都有些發熱。
“問你話呢。”
“自然是我們的義弟。”
“若隻如此,你臉紅什麼?”
“沒什麼。”
姐妹乾脆將身邊宮婢支開,讓張雲容、明珠帶著念奴到另一扇窗戶去看。她們則低聲說些體己的話。
“三姐收斂些神態,一會開了宴,莫教人看出來。”
“嗯,我知道的。”
“還紅著臉,就那麼好嘛?”
“你說呢,他狼一般的年紀……”
念奴忍不住又往貴妃與虢國夫人那邊偷瞧了一眼,因為她們那種韻味是她這個年紀所沒有的,不由好生羨慕。
她平時在薛宅排戲,偶爾見到的薛白都是沉穩嚴肅的模樣,此時不由在想也不知薛郎在虢國夫人麵前時是如何模樣,愈發覺得崇拜,有種女兒家生當如是之感。
~~
杏園內,進士們已在中州落座,準備曲江賦詩。
紫雲樓這邊,聖人也馬上要升座開宴了。
楊玉瑤再次拉過念奴,取笑道:“好了,看也看過了,你若喜歡看狀元郎,下次到我府裡來看。且快去排戲吧。”
“喏。”
念奴乖巧地行了萬福退下,心想自己就住在薛園,為何要去虢國夫人府看薛郎,想必是虢國夫人說笑呢。
楊玉環看著她退下,莫名地卻有些撚酸,嗔道:“今夜她唱崔鶯鶯,明朝便要名傳四海了。說來,薛白幾次遞上來的曲詞戲文,皆不是給我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