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cass=”ntentadv”“表演要開始了,快過去吧。”
~~
“阿爺,我先走了。”
“表演尚未開始,你要去哪?”
“肚子疼。”
杜五郎湊在杜有鄰身邊低聲說了一句,抱著肚子便往外走。
出了這周銑的大宅,他匆匆登上了馬車,馬車當即轉回杜家,杜五郎卻不知何時下了車,獨自到了道德坊的豐味樓。
“二姐。”
“真找到那人了?”杜妗有些詫異。
“有一個婢女端酒過來時,與我說,有人要見我,讓我申時三刻,一個人到星津橋。”
“見你?為何?”
“我也是春闈五子,名望很高的。”
杜妗道:“那你去吧,我派人暗中保護你。”
“那我真去了?”
“嗯,先去換身衣服。”
……
申時三刻,一身普通布衣的杜五郎走上了洛河上的星津橋,轉頭看著周圍的行人如織,忽有些擔心。
換了衣服,對方不就認不出自己了嗎?
也不知傻站了多久,夕陽在洛水上灑下點點金光,天馬上要黑了,不少行人都趕著要回家。
忽然,有個賣糖葫蘆的撞了杜五郎一下。
“那艘船到橋下了,跳下去。”
“哎,你?”
不等杜五郎喚,對方已走遠了。
他隻來得及轉頭掃了一眼,卻不知哪個是二姐派來的夥計,而緊接著那艘船已經到橋下,他直接錯過了在左邊跳船的機會。
真是不想跳……
“哎喲!”
船夫隻顧劃漿,船篷裡坐著一個中年男子,看起來既狼狽又文雅。
“你是誰?”杜五郎問道:“是你給我的紙條嗎?”
“你是春闈五子杜謄?”
“你認得我?”
“我家阿郎與杜公子美是至交好友。杜公在鞏縣、在陸渾山莊時,與我家阿郎相談甚歡,後多有書信往來,提及過五郎。”
“真的?我以為他隻誇薛白。”杜五即問道:“那你阿郎就是王縣尉了?”
“是,我名叫王儀,從小與阿郎一起長大。”
“你有什麼話告訴我?”
“說來話長。”
王儀轉頭看向洛水上的船隻,眼神有些擔憂,之後才說了起來。
“驪山宮的刺駕案,阿郎聽說了。那些難民裡有人被逼得造反了,有可能;裡麵原本就藏著反賊,也有可能。”
“什麼意思?”
“阿郎病時說,聖人十年不到洛陽,而天下錢糧悉集於洛陽,河南府亂像叢生,乃是最先開始糜爛的一個地方,若不能痛下決心,割肉治疾,不出十年,天下必亂。”
“怎麼可能?”杜五郎震驚不已,他還是初次聽到這種說辭,脫口而出道:“從古至今,可再沒有這樣的盛世。”
“盛世?”
這兩個字忽然讓王儀紅了眼,反問道:“你知道這盛世怎麼來的嗎?”
“我……”
“偃師縣的田地,都不知有多少年未分到過丁戶手裡,大戶們一起推郭渙任錄事,一任就是十七年,代他們侵占良田。”
王儀的時間很緊,隻能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主要讓杜五郎大概了解情形。
“他們做一份假契書,便能強占了一家農戶的田地;或是趁著對方缺錢,四十畝良田和三畝宅田隻出絹三匹,一畝田竟隻三十餘錢就買下。編戶越少,分攤在百姓頭上的稅越多,如此,逃戶越多,為他們種地的私奴愈多。偃師縣的田地,隻有不到半數還在百姓手上,不到五千戶繳著一萬戶的稅,而其它田地皆為縣中大戶、寺廟、官府所有。”
“不僅如此,他們還勾結商賈,每逢有州縣受災,他們便利用義倉的糧食,低價購買外地田畝、寶貨。災民無糧可食,隻能賣兒賣女;之後,他們再用所得這些錢財、美色賄賂更多的官員,從揚州、洛陽、長安、涿州,整個漕運上的關卡他們都打通了,走私,偷運……”
~~
偃師縣衙。
薛白將手中的賬簿放了回去。
雖還沒有切實的證據,他已大概能推測出來從偃師縣到河南府的吏治敗壞到什麼地步。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問題。
從天子不到洛陽,卻需要天下能供應關中起,是一個個名臣構建起了給長安輸血的血脈。
先是裴耀卿“轉漕輸粟”,增加了運河效率;李林甫的和糴之法,運輕貨再購糧食;楊慎矜三兄弟出任太府、監京倉、水陸轉運使,開始利用漕河給天子私帑運送珍寶;再到韋堅開廣運潭,令本州征折估錢,州縣征調進貢,不絕於歲月……
天子帶頭瘋狂斂財,宰相為了這權力瘋狂坐贓迫害政敵,帶來的必然是整個河政的迅速糜爛。
短短十餘年間,爛得不成樣子了。
薛白把腦海中的所有線索連起來,王彥暹應該是已經查到證據了,因此被人長年下毒,病了,結果又因華清宮的變故,引發了這些人下死手。
但,王彥暹未必沒有後手,既然病了一陣子,很可能留下了證據,所以王儀才會逃走。
而王儀能逃脫,必然是有正義之士在幫忙。
薛白眼下需要他們的支持……
恰在此時,殷亮回來了。
“少府,首陽書院的宋先生來了!”
殷亮抬手一引,引出一位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
洛陽,小船漂於洛河之上。
王儀低聲訴說著王彥暹在偃師縣的經曆。
“阿郎到任之後就發現了這些,但任他們威逼利誘,始終不肯同流合汙。於是一直被他們排擠、孤立,縣衙裡的都是老胥吏,家小在偃師,沒有一個人敢聽阿郎吩咐。到最後,阿郎說他在偃師,像是瞎子、聾子,手足俱廢,什麼也做不了。”
“他無權無勢無錢,大部分的百姓們甚至不知道他這個縣尉為他們做過什麼,隻怪他想要開義倉賑濟外地的災民。”
“但阿郎沒有放棄,他表麵上想開了,頹廢度日,氣走了大娘子、小娘子與郎君們,其實是為了送回家眷,做好了與他們拚命的準備,他……收集了證據。”
說出最後這一句話的同時,王儀微微躬起背,有些警惕地盯著杜五郎,放在暗處的手握住了一柄小匕首。
杜五郎卻毫無察覺,表情也沒甚變化。
王儀這才繼續說起來。
“證據,有兩個辦法遞出去,一是遞給阿郎在虞城時的縣令李公李錫;二是遞給河南尹韋公。但天寶四載以後,阿郎已有三年多未見過李縣令,且李縣令在昭應縣,偶有來信,卻是在為權力之爭打聽達奚家的傳聞,因此阿郎不敢輕信於他。”
“為能了解韋公為人,阿郎找了他在偃師縣唯一的至交好友,首陽書院的宋勉,宋勉是名臣宋之問的侄孫,陸渾山莊的主人之一,身份超然,與韋公也是相識,真的……從阿郎上任以來,宋勉是唯一在官場上幫過他的人。”
“宋勉本已答應了為阿郎引見韋府尹,約在八月於陸渾山莊設宴。但就在這期間出了一樁事,長安消息傳來,涉及到難民生變,阿郎於是重新去查了當年的賑災案。”
“阿郎偷偷拿到了一些證據,卻發現了這些人更大的罪責。他遂把此事也告訴了宋勉,盼能更早一日見到韋府尹,此事……徹底要了阿郎的命。”
杜五郎愣了愣,沒明白王儀的意思,問道:“你是說?”
王儀歎道:“你能懂嗎?阿郎在偃師縣孤立無援……到最後,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你是說,連宋勉都背叛他了?”
夜風吹來,杜五郎感到背脊一涼。
他特彆能共情,已感受到了王彥暹臨死前的絕望與孤獨,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忽然,
岸邊有火把的光,有人大喝道:“在那裡!船來……”
“你?”王儀警惕大喝。
杜五郎又是一愣,感覺到了殺氣撲麵而來,忙道:“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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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師縣。
“久仰薛郎大名了。”
溫文爾雅的宋勉在薛白麵前緩緩坐下,道:“是薛郎這樣有能耐的人能到這裡來,我很慶幸,真的。”
“宋先生能助我查清此事,為王縣尉伸冤否?”
宋勉一聽王彥暹之名,眼眶一紅,重重點頭,道:“少府放心,我必儘全力。”
薛白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偃師縣的黑夜。
“夜太黑了,宋先生能為我照照亮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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