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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隱田(1 / 2)

第256章隱田

縣署發生混亂時,尉廨當中,殷亮卻還是很鎮定地在與宋家管事談話,談的是宋家拿重金買田一事。

殷亮不管錢,隻管劃地。他拿出圖紙眯眼看了良久,撚須沉吟道:“邙嶺正南十裡、回郭鎮以西恰有良田十五頃,田主們於天寶四載因積欠租稅而逃戶,從稅冊上看,此地該無主。”

這實際上是郭渙族中的隱田。

宋家管事遂有些為難起來,道:“聽聞縣裡如今在開荒,家主隻求鎮東北方向的新田足矣。”

“良田豈非更好?”殷亮笑了起來,笑容像一個拿糖哄騙小孩的攤販,“我說的這塊地,恰好與陸渾山莊的田地相接,土地肥沃、水源充足,還是與荒田相同的價格給宋家。”

“如此雖好,隻怕得罪……”

宋家原本想要薛白替貧農開墾的荒田,沒想到薛白竟是把郭家的良田劃出來,這明顯有挑撥離間之意。但六千餘貫能買下市價近二十萬貫、且可遇不可求的田地,這小管事可不敢替主家拒絕。

“有何可怕?”殷亮道:“宋太公何等身份?縣尉何等身份?拿不下一片隱田?郭渙又是何身份?”

他隨薛白到偃師的五個月間,已暗中把縣域內的田畝大概丈量了一遍,不說精確,至少心裡有譜。知道那片良田雖已歸郭家所有,然而縣中田地多年未曾重新造冊,郭家其實不交任何稅賦,也就是“隱田”。

“此事我做不得主。”宋管事道:“外麵發生了何事啊?”

“我發現,在宋勉這件事上,我們兩人的意見相同,他隻在乎陸渾山莊的利益。”薛白道:“不過,是郭錄事你太信任他了。”

“我們打個賭如何?”

郭渙仰頭飲了一口酒,應道:“這可是大唐!沒有什麼懸崖、深淵。大唐是海,是汪洋。”

郭渙不是在嚇唬薛白,而是事實如此。

雖說同姓郭,其親緣隻怕還不一定有他與薛徽之間深。

郭渙自在地飲了一口酒,笑道:“縣尉若這麼想,也沒錯。但小老兒是出於好意,不希望縣尉原本能一帆風順的仕途在此受挫。”

一眾差役被打得正在地上打滾,方才聽到縣尉命令拿下郭渙,有幾個差役想要站起,再聽得縣令的命令,不由為難。

郭渙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薛白也乾脆,屏退旁人,讓人給郭渙拿了一壺酒暖身子。

“縣尉真是太自信了。”

“好吧。”薛白道:“若真按照郭錄事的推演,是這樣。可惜這推演,從第一句話就錯了。”

鄭辯目光在宋家幾人臉上打量著,猜出宋勉一定是與薛白有暗中交易,要瓜分郭家的良田。

“謝縣尉。”郭渙樂嗬嗬地飲了一口酒,道:“小老兒這輩子沒害過人,每次遇到乞兒還會給幾枚銅錢。可在這縣署當主事,虧心事也真沒少做,最常做的就是幫忙占田,這也是各州縣的常態了。”

“我也做個推演,此時此刻,宋勉正在與崔晙、鄭辯談如何瓜分了你們那些隱田,並且由誰來當錄事。之後,他會告訴呂令皓這次宋家站在我這一邊……”

郭太公撐著拐杖,站起身來,最後道:“餓虎要吃人,我們必須齊心協力打死它。”

divcass=”ntentadv”不久前,他還在宴請薛白,釋放善意,誰知對方如此不識好歹。

杜五郎聽了不由竊笑,心知一旦氣氛起來了,解釋根本就沒有用,對於人們而言,宣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

“招供大可不必。”郭渙的笑容還是和藹可親,道:“縣尉若想知道什麼,把筆吏請出去。小老兒私下裡都與縣尉說清楚,如何?”

杜妗站在遠處看著這景象,爐火映在了她的眼眸中,不停地跳躍著。

忽然,郭渙打了個寒顫,懷疑自己聽錯了。

“對了,還有寺廟,興福寺有多少田地縣尉也知曉。”

入夜,典史署中,薛白正在與郭渙對座而談。

“不錯,郭家的隱田未免太多了,此事絕無道理!”

如此看來,這塊地可以要,唯獨不確定能否辦成。

此時眾人的目光看向他,皆帶著期待。一部分人認為宋先生品德高尚,會仗義執言,郭渙則認為宋勉當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不該坐視薛白如此欺辱郭家。

“我若不聽,呂縣令敢動手嗎?”

“田畝與稅賦對不上。”

~~

薛白與郭渙聊得很深,卻是誰也不能說服對方。

“是這理。”郭渙道:“偃師縣裡沒哪家是壞人,多是樂善好施的人家,待客女、部曲、奴隸都好。一開始,有些農戶眼紅高門大戶的下人穿戴住食比他們好,偶有些災年,過不下去的人家拋田賣身……實話說,這些都是少數,大多數時候是因為稅一年比一年重了。”

“都冷靜!”郭渙大喊道:“不是這樣的,縣裡已經數年沒有丈量田畝了,賦稅還是依照開元十五年的青苗冊收的。”

殷亮也不瞞著,道:“不知出了甚亂子,正好,我們可拿來郭家實際的田冊,看看他這些年積欠了多少租稅。”

“快!回縣署。”

呂令皓更是錯愕,之後怒氣上湧,連縣令的涵養都顧不上了,怒道:“誰敢?!”

兩人說話聲音頗大,很快引得圍觀者們好奇,紛紛探頭,小聲嘀咕道:“發生了什麼事?”

呂令皓臉色難看,作為縣令,他最討厭的就是橫生事端,上次薛白與高崇鬨得就夠厲害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事態平息下去,絕不會容忍再有一次。

他說的是縣署,隱隱有種薛白已能代替縣署的意思。

“各家都不可能容許我動隱田,這裡錯了。”

~~

郭家大且豪闊,唯獨宅中的歌舞不怎麼好看,薛白覺得沒甚意思。

“這懸崖,不像大唐嗎?”

郭渙道:“縣尉何意?”

眾人趕到後廨院,竟發現賊人連縣署都敢盜竊,連公文冊都被翻出來了,散得到處都是。

“宋先生來了!”

呂令皓中氣十足地喝叱一聲,拂袖而去,為避免被薛白打個措手不及而暫避鋒芒。

~~

“好嘛,我們還未動手拿他的新田,倒讓他先動手拿我們的良田。老夫活了七十歲,就沒見過吃相這麼難看的縣官。”

“……”

彼此想法如隔天塹,薛白已無必要與他就此事多說。

郭渙最近隻丈量了普通農戶的田地,發現了不少小隱戶。他卻不打算真按如今的田畝造冊,以免家族的田地被征收租稅,一直認為薛白沒多久就要調走了。

“郭渙大門大戶,納的租稅也就和我相當?!”

杜五郎不怕被人戳穿他在表演,鬨事最重要的是氣氛,隻要氣氛點燃,人們根本顧不得追究細節。他無懼於眼神交流,真誠的眼神能鼓勵對方宣泄出情緒。

“縣尉真要動手了?”

“有一隻餓虎進了村,咬住了一個人,旁人若不救,等餓虎啃食完了這人,有了力氣,會把村裡所有人都咬死,包括女人、孩子。若薛白查出了第一批隱田,他會放過更多的隱田嗎?”

“郭家的隱田案,就交由縣尉來審吧……”

“諸位,不如聽聽宋先生如何說。”

“是啊,大唐開國時稅真不重,八十畝口分田加上二十畝永業田,隻收兩石糧,農戶很充裕。到如今,讓人如何說呢……總之逃戶越來越多。”

“因為下遊是懸崖。”

不多時,郭家門房過來通稟稱縣署有人來,之後便是幾個雜吏湧進來呼喊縣署出了亂子,將一場氣氛正好的佳宴打斷。

薛白聽著聽著,心念一動,問道:“郭太公可識得郭子儀將軍?”

“薛縣尉可聽說過安西大都護郭公虔瓘,他的墓地便在洛陽縣邙山北原,離此不遠。郭公官拜冠軍大將軍、右威衛大將軍、安西副大都護、四鎮經略安撫使、朔州總管、同平章事,進封上柱國、潞國公,追贈左衛大將軍、涼州都督。”

縣官們帶著人風風火火趕回縣署,隻見到滿地狼藉,差役們一個個倒在地上打滾哀嚎,縣牢門已經被打開,足足逃了七八個要犯。

與崔晙、鄭辯等人聊了一會兒之後,宋勉談起了他對今日之事的看法。

薛白配合著笑了笑,心想人家名字叫“子儀”,而且楊銛寄來的邸報上說的是郭子儀今年已從安西調到朔方了,年節時還到楊銛家裡去送了禮,提到了薛白造的巨石砲。

他這一句話仿佛讓薛白也有了底氣。

宋勉嘴上料事如神,心裡其實是很驚訝的。他本以為薛白說要對付郭渙是吹牛,沒想到這麼快就動手了,可謂莽撞。

“劫牢?!”

宴上大部分時候都是聽郭太公說太原郭氏於朝堂上有哪些重臣,可實則也沒人知道他們這些同姓之間到底有多少交情。

放下酒杯,呂令皓當即起身便走,拂袖之際還轉身看了薛白一眼。雖無任何證據,他猶能意識到此事與這個不肯安份的縣尉有關。

門被打開,薛白出去,春夜的冷風灌進來,遠處的對話聲也隱隱傳了過來。

還是薛白最有禮數,從容不迫地與郭太公告辭,約定下次再赴宴。

燭光中,郭太公的老邁的身軀顯得十分孱弱,他的眼神卻充滿了閱曆與智慧。

“無非是逼得明府翻臉,奪了縣尉一切差職。”

“逃戶多了,難免牽扯到田地。有些請托,小老兒實在是拒絕不了。最初,崔晙看中了十頃良田,沒多久陸渾山莊派人來說首陽山下的田主想要賣身,之後是鄭辯親自登門……”

齊醜在地上打了個滾,痛得叫了出來,顯得有些突兀,但也吸引了差役們的注意,他遂學著狗揮爪子般一揮手,示意他們快躺下。

部曲也是家奴的一種,負責種地、供主家各種差遣,在南北朝或唐初時也會隨主家從軍,也就是家丁。郭太公年邁,說話老派,還稱作“部曲”,其實最多掄起棍子嚇一嚇賤民。

“你看……”

郭渙搖頭。

“發生什麼事了?誰敢劫牢?!”

“什麼?”

“我也說個故事吧,有條大河,流水很急,人們都順流而下,歡呼著,覺得日行千裡。但也有人在拚命地劃槳,累死也很難逆流前向。人們就嘲笑他,問他這麼做何必呢,放手啊,隨波逐流,一帆風順,何必在此受挫,但為何他還要劃漿呢?”

之後是呂令皓與薛白說話,斷斷續續的。

宋勉笑道:“本就與我們無關。”

“利用大夥罷了。”宋勉道:“我絕對相信我的判斷。”

郭太公愣了愣,待有家中子弟附耳與他說了幾句,他才小聲嘀咕道:“原來我太原郭氏還有這等豪傑。”

“果然。”

呂令皓與郭渙還在審問是誰來劫牢、劫走的又是誰,擺出了十分威嚴的表情,忽然便聽到了人群中響起了不滿的指責,此時他們已阻止不了那本田冊流傳了。

宋勉聽了眾人的述說,一臉正氣,道:“偃師縣過去有郭萬金這等為利是圖的奸商,有高崇這等為非作歹的貪官,縣尉上任之後將其一舉肅清,今日又查出了這等……汙吏,我相信縣尉會秉公而斷。”

這其實就是薛白的答案,他早有反意,他不像王彥暹,他不擇手段,無所顧忌。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薛嶄已經撲上,直接就把郭渙那蒼老又肥胖的身體摁住,嘴裡還罵道:“老蠹蟲敢動看看。”

杜五郎一臉害怕地從竹圃後鑽出來,大聲道:“賊人走了?這是什麼?也給我看看……咦,郭錄事家這些田地加起來都有大幾百頃了?可我記得今年隻交了十二頃的租稅吧?”

“多謝你的好意了。有時候我也在想,很多事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

宋家管事聽著這對話,眉毛一挑。他回去之後,連忙把今日的所見所聞告訴宋勉。

“是啊,小老兒年輕時也像縣尉這樣,非要強,讓周遭眾人都不痛快,可回過頭一看,何必呢?世間絕大部分事,都是不值得太執著的。”

“沒關係,但我若贏了,我給你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薛白道:“到時你一無所有了,記得來找我。”

“是,伯父放心。”

說到汙吏之時,宋勉有過猶豫,他與郭渙雖沒有個人交情,不過都是當地大族且家業相鄰,不宜輕易結怨,可是想到薛白許諾的十餘頃良田,他還是選擇了正義。

呂令皓聽在耳裡,隻覺是在挑釁他這個縣令的權威,抬手指向了身後的郭家部曲們,喝道:“伱們,拿下他!”

近二十年以來,縣令、縣尉如流水一般,郭渙卻一直都在縣署裡,他既不爭權也不傲慢,對待每一任縣官都是笑臉相迎,如同縣署的一棵迎客鬆,屹立不倒。

高崇自以為是,其實不過是他們推出去承擔聖人不滿的犧牲品罷了;薛白以為除掉了高崇就掌了權,其實這高崇隻是海麵上的浪,而他們才是沉默深邃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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