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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師徒(1 / 2)

第290章師徒

開明坊。

曹不遮拿著一張飛錢對著陽光看了看。

她聽說過這東西,但還是初次見,反而是哥舒翰才回長安沒幾天就給了她好幾張。

“莫被這老無賴騙了我的宅子。”

心中嘀咕著,她打算去豐彙行把這些飛錢全兌成金銀,或買些寶貨,找個壇子裝了埋到地下。

因她阿爺說過,福禍無門,誰也不知哪天就要大難臨頭,買宅置地殊無必要,留些本錢保證往後的日子才是正經。

此事她連弟弟都沒告訴,揣著飛錢出了門,正在上鎖,忽聽到馬蹄聲響。

轉頭看去,小巷那邊,薛白牽著馬走來,一邊走一邊像還在思忖著什麼事。

她當即警惕起來,擔心自己有錢財一事被薛白知曉。

“你又來做甚?”

他們想必會一輩子牢牢記得今日這兄弟情深的一幕,再往後的某天之後,一次次地回憶。

郭虛己出身於太原郭氏,一生戎馬,先後打敗吐蕃、羌族、南詔,鎮守劍南,威震邊疆。他逝世之前,剛剛從川蜀出兵,攻破千碉城,擒得吐蕃宰相,並平定了南詔的一場叛亂。

薛白問道:“不是嗎?”

“資曆都不夠,拜什麼相。”

~~

升平坊。

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劍南節度采訪使、蜀郡大都督府長史、持節充劍南節度支度營田副大使、本道並山南西道采訪處置使、上柱國,郭虛己。

~~

天寶八載馬上就要過去,臘月裡,卻又死了一個上柱國。

郭恕道:“我想把阿爺、阿兄,送回偃師首陽山安葬。”

“說你這豎子身份卑賤,麻煩纏身,我不該招你這樣一個惹禍精為女婿。該帶著你去向右相賠個罪。”

“這也是哥奴的說辭?”

“你也聽說了。”薛白沉吟道,“此案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涉及到我們的聖人、右相、節度使,是否被吐蕃人耍了。”

“郭虛己死了。”

“老師離拜相也隻差四步了。”薛白上前,道:“學生來,是為了吐蕃人一事。哥舒翰說,李延業是奉聖人秘旨才見了吐蕃人?”

走了幾步,她卻是回過頭來,問道:“還有,你傻站在這冷不冷啊?”

薛白道:“我和將軍不一樣,我是從小立誌。”

“事事都與你有關是吧?”

“啊。”

李璘哽咽著,因這句話感動得流下淚來。

皎奴平時大概是故意裝得很冷峻,真驚訝時還是會發愣,眼睛直了直,連忙進了車廂,出來之後才往他這邊走來。

“問你一句,終日大驚小怪的做甚。”

什麼求和,什麼吐蕃內亂,也許有,但他對此深感警惕。

“等哥舒翰。”

知道皇孫是怎麼樣的人物,他才能安心把兄弟們的命交在對方手裡。

“此事我相信我老師,我會證明,老師是對的。”

“分化他的邊鎮勢力,我近來在爭取哥舒翰的支持。”

“王將軍尚且如此,顏真卿也是如此。”哥舒翰自顧自道,“就因為他是老師,他便不會犯錯不成?何況這錯誤也是人之常情,外放兩年也就是了,誰也不曾說過要重罰於他。相反,捧殺才是最致命的。”

“好。”

杜有鄰騎馬上前,喃喃道:“長安城啊,老夫馬上要任這裡的少尹了。”

哥舒翰道:“這兩年,聖人攻打吐蕃決心堅決,將士用命,蕃軍連連敗退,尺帶珠丹打算求和,故而又派人來長安。李延業私下接見的,便是隨吐蕃使者前來的人。”

平靜了一年多的杜宅再次熱鬨起來,杜五郎又高興又遺憾,忙前忙後地安頓著。

“是。”薛白道:“李延業私下破格宴請吐蕃人,這案子若還讓他翻了,對隴右士氣也會有所打擊吧?”

哥舒翰等鴇母把酒菜端上來了,才道:“你知道那些吐蕃人是誰嗎?”

從川蜀運骸骨,他家人是順長江而下,到了揚州,走運河北上,經黃河到偃師。如此雖然繞了大唐一大圈,卻都是水路,老母親與家眷們能少受許多罪。

薛白聽他說的如此詳實,終於意識到哥舒翰說的有可能是真的。

就在當日下午,李亨果然被允許與李璘設郭虛己的祭堂。

他表現得很悲慟,拍著李璘的背,道:“你我兄弟情深,你之舅父,便是我之舅父。”

過了一會,恰好皎奴安排著車馬從側門出來,她正在上車轅,轉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見到了薛白。

才說到這裡,書房外有了急促的聲音。

想著這些,薛白先去找了達奚盈盈。

但薛白先殺郭萬金,再取郭太公之田地,倒沒見太原郭家來報複。

他與官員們議論了郭虛己一生的功績,議論了西南局勢,之後轉到後堂,隻見顏真卿正提著毛筆,站在桌案前冥思苦想。

見此一幕,薛白不得不承認哥舒翰很懂得挑女人。曹不遮雖潑辣、貪財、性格惡劣,甚至是長安城的無賴小頭子,卻是少有的能不把他這英俊少年當回事,可見她心定,是個靠得住的。

“神龍三年,金城公主和親吐蕃,嫁給了吐蕃讚普,所謂‘讚普’也就是吐蕃王,此人名叫尺帶珠丹,他雖迎娶金城公主,實則野心勃勃,屢屢欲侵吞我大唐疆土。”

張汀道:“我還是覺得永王不安份。”

“一些關於吐蕃的記載……你不必擔心,我不過是儘職任事,他們奈何不了我,至多讓我平遷外放罷了。”

哥舒翰卻是歎了一口氣,道:“這裡沒幾個人還認得我了。”

“學生來時,見有官員離開,不知是誰?”

“多謝誇讚。”哥舒翰抬起酒碗,眼角的皺紋都顯得有些得意。

“什麼?”

“正好,殿下可拉攏顏真卿了。”

“李延業的案子,老師真辦錯了?”

“不錯。”哥舒翰道:“你一知半解,想必認為這些吐蕃人是探查大唐虛實的細作?”

“若如此,恐將有損顏公的聲望。”

曹不遮惜字如金,說罷轉頭就走。

“好,達奚盈盈已派人暗中盯著那些吐蕃人。另外,鴻臚寺客舍裡的南詔使臣也得派人盯住。”

“見過殿下。”

“學生卻認為,老師是被學生牽連了。”薛白道:“否則,哥奴提醒老師一聲即可,不必如此相逼。”

到長安報信的是郭虛己的次子郭恕,因為郭虛己的長子也隨他死在邊疆了。

杜五郎吸了吸鼻子,一路跑到第四進院,正要到西廂叩門,想了想,到院裡滾了個雪球,丟到窗戶上。

“薛白呢?方才還看到他在。”

顏真卿思忖著,道:“哥舒將軍確與我說過,那些吐蕃人見李延業是想商議除掉尺帶珠丹一事。但我還是繼續彈劾李延業,一則,私會外臣就是重罪,尤其李延業身為禁軍將領,倘若人人都找理由,長安便亂了。二則,那批吐蕃人狡猾,我還是懷疑他們的目的。”

“成婚前,你不宜總過來。”顏真卿正在翻找著卷宗,把書房弄得一團亂。

這是妓子對鴇母的稱呼,也隻有不正經的恩客會隨著妓子這麼喊。

依他的想法,顏真卿既被哥奴打壓得厲害,此時正好與薛白一起投向東宮,張垍是聰明人,懂得怎麼辦。

薛白問道:“老師打算如何做?”

他遂道:“此事我來幫忙。”

“然後呢?”

顏真卿撫著長須,道:“我與羅希奭說,我考慮考慮。”

divcass=”ntentadv”這句話一出,師徒二人不由同時笑了笑,顯得有些狡猾。

他不由一陣悲愴,再落筆,已是揮揮灑灑。

“年初,阿爺帶著阿兄出兵川西高原,攻破西蕃八部四十餘城,置金川都護府以震懾之。後來聽聞吐蕃打算招降南詔王,他遂率兵回蜀,路上染上了瘴氣,才到蜀中便病逝了,阿兄也是……”

他就不擅長挑選,喜歡漂亮的。

“阿兄。”

此時,卻又有人趕到顏宅,遠遠已大聲喊道:“郭二郎可在,聖人召見……”

哥舒翰不同,帶著薛白卻是往循牆一曲,這是尋常百姓找皮肉生意才來的地方,周遭環境也不好,臨著水溝,冬日裡也隱約有股臭味。

“愣著做甚?”

他還是初次來長安,初次見到這恢宏的城池。

李亨一兩句話也解釋不清郭虛己的戰功赫赫,道:“郭順儀的兄長,十六郎的舅舅。”

“你真是沒良心。”皎奴罵了一句,轉身便走。

“隻怕很難吧?”

“前天便回了,今日是又被阿郎喚回來一趟。”

然後呢?哥舒翰提醒顏真卿彈劾錯人了,顏真卿不聽,李林甫借機出手?或者說此事一開始就是一個局?

“辦喪禮嗎?”

“何意?”

“他竟與你說了?”顏真卿歎息道:“此事你不該牽扯進來。”

杜五郎於是不好意思說他阿爺也想談正事,畢竟,他阿爺那點正事,實在沒底氣說。

“所以,眼下我們與哥奴、胡兒勢不兩立了。”

“殿下?”

“我的意思,顏公一開始誤會了,之後下不來台。”

他看得出來,若讓哥舒翰真來這裡嫖,其實也嫖不動了,喜歡過來,嫖的無非是年輕時的感覺罷了。

薛白微歎道:“我擔心的是哥奴已鎮不住邊鎮與蕃蠻了。”

薛白到時已是傍晚,恰看到兩輛馬車緩緩駛走,看樣子該是有官員來訪。

薛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勸不了哥舒翰少飲酒,就像改變不了這大唐一樣。

“好吧。”顏真卿放下手裡的卷宗,道:“羅希奭來了,勸我向哥奴服軟。”

“王鉷一死,罷哥奴相位已有希望。”薛白道,“我已做到了第一步,結成聯盟,且爭取了一部分的官位。這是分一杯羹,漲我們的勢力,剝他的威望。”

“大是大非之事上,我老師不會錯。”

“年輕啊。”

“杜公前途無量。”

“老師聲望是好,他卻不會為聲望所累。”

“平遷外放,也會耽誤老師拜相。”

郭家與顏家是世交,郭恕見了顏真卿,哭了良久,訴說起父兄去世的詳情。

薛白要吩咐達奚盈盈辦的事很多,不由問道:“媗娘、妗娘可來信了,何時到長安?”

樊牢策馬趕到了隊伍的最前,抬頭望去,看著遠處那巍峨的長安城,不由被震在那兒。

“多謝。”郭恕又看向顏真卿,道:“阿娘想請顏公,為阿爺寫一篇墓誌銘,不知可否?”

“你對我們的孩子都沒這般上心。”

“哥舒將軍說得再對,無非也是合你的利益,或者說合河西、隴右的利益。”薛白道:“假設我今日拜相,我確實不會再像哥奴一樣供應大量軍費到河隴,因為我認為大唐已外實內虛,我認為民力已支撐不起聖人的好大喜功了。”

“李家十三郎可還好?”

“老師。”

“郭二郎就在門外,請見阿郎。”

哥舒翰道:“吐蕃有一部族名為蘇毗,蘇毗人乃西羌種,人逾萬家,地域廣闊,鬆讚乾布在位時征服蘇毗,如今蘇毗人欲叛,暗中聯合了吐蕃九政務大臣中的一些人。我言儘於此,你若不信,可到聖人麵前繼續告狀,看看到底是你老師錯了,還是李延業錯了。”

“我說的是實情。”哥舒翰道:“顏公與這些吐蕃人是同時到長安的,路上許是見過麵,疑他們是細作,警惕之下,彈劾了李延業。我那天支開你,為的就是告訴他實情,但他顧忌名聲,不肯收手,右相隻好請他到大理寺。”

“不必多禮,今日我隻是郭公的子侄。”

哥舒翰也是愛馬之人,寒冬臘月的既然沒有把坐騎牽到馬房裡,想必不會待太久,薛白於是就在相府門外等著。

哥舒翰卻不以為意,嫻熟地點了菜,非常大方地丟了一粒小金珠子,要了好酒,最後交代道:“酒要管夠。”

顏真卿大步趕到堂上,隻見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人哭拜在地。

兩人在一家破舊的青樓裡坐下。

李亨點了點頭,因不宜多談,轉身走開了,自去尋張垍說話。

他還有一個妹妹,嫁給聖人為昭儀,人稱郭順儀,郭順儀生下了聖人第十六子永王李璘。

“錯就是錯了,我知道真相。再說右相,你們總覺得,右相嫉賢妒能、蒙蔽聖聽,換了一個宰相就好嗎?至少我在河隴看到的並非如此。沒有他,哪位塚宰還能保證河隴每年無數的軍費?誰來守衛疆土,保衛長安的繁華?右相沒有世人說的那麼不堪,便說今日之事,至少他明智、洞悉全局。”

他與顏真卿一樣,不認為一個金吾將軍私下會見吐蕃人是一件讓大唐占便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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