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問道:“張虔陀如何回稟?”
divcass=”ntentadv”李泌搖了搖頭。
“奏章還未回來?”薛白道,“嶺南的荔枝可是三日就能到長安。”
李泌道:“我不知,你若有本事,去問問中書令。”
薛白笑了一下,李泌難不倒他,總歸是借勢,能借東宮之勢,借一借右相之勢也行。
“那我去了。”
“我幫你查吧。”李泌歎息一聲,因想到李林甫也想嫁女給薛白,眼下若真讓他們聯姻了,東宮的處境就更艱難了,他遂道:“你到客房住下,我明日問問給事中。”
“地方各道、州、藩鎮在長安都設有進奏院。”薛白道:“張虔陀若有奏書回來,當首先送到劍南進奏院,且有記錄吧?”
“你想做什麼?”
薛白道:“你待詔翰林,何不去調閱進奏院的文書?”
“此事違大唐律例。”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有宵禁行走的牌符,李翰林可想逛逛長安?”
~~
各節度使設在長安的進奏院一般分布在東市周圍的幾個坊內,尤其以最繁華的平康坊、崇仁坊居多,因與尚書省選院相近,且與東市相連,最重要的是離右相府近。
劍南進奏院則是設在務本坊,在國子監的西邊。
夜色中,薛白、李泌提著燈籠,身後刁家兄弟牽著馬,緩緩而走。
路上,李泌問了薛白一個與正事無關的問題。
“太子、右相皆想嫁女於你,你是如何感想?”
“一個道士,問這些做甚?”
“道士也會想要閒聊,尤其是被好事者從被窩拉出來,在寒冷宵禁的長安亂逛之時……”
薛白忽然道:“你猜,務本坊的巡視由誰負責?”
李泌當即會意,小聲問道:“金吾將軍,李延業?”
“看來,你也這般想?”薛白道,“那你我判斷一致了,吐蕃人必有陰謀。”
李泌本以為薛白是明確了此事才問的,因此做出了猜測,不想竟是一句試探。
他搖了搖頭,乾脆閉嘴不談。
兩人到了劍南進奏院前,刁庚當即上前拍門,聲震如雷,像是把整個長安城都從夜色中驚醒了。
等了很久,才有人來,把門打開了一條縫。
“來者何人?”
李泌拿出一枚金魚符,道:“待詔翰林,急調一些文書。”
不由分說,刁氏兄弟推開了門,薛白大步而入,冷著臉道:“奉令調閱川西半年來所有詔令、文牘,速帶我等去。”
他一個八品監察禦史,氣勢比待詔翰林還強。
待進了一間都廳,薛白才低聲向李泌問道:“不是五品才有魚符?”
“聖人賜的。”
李泌榮辱不驚,淡淡應了,親手點了一支燭火,開始翻閱文書。
薛白則與刁丙低語了兩句,讓他到外麵盯著,方才也拿起記錄查看。
過了一柱香時間,李泌不由打了個哈欠,因他素來是起得早的;薛白今日則是一直到中午才起來,此時正是最精神的時候,眼睛亮得像是一隻在捉老鼠的貓。
“你看這裡,三個月內,張虔陀進獻寶貨給聖人五次,當有奏章一並入京。”
“不對。”
李泌皺了皺眉,道:“看這時間,張虔陀進獻之後,聖人命我擬旨問南詔之事,卻隻提到之前姚州都督狀告閣羅鳳。”
“也就是說,聖人沒收到張虔陀的奏章?”
“至少這一封沒收到。”
“之前的呢?”
“有。”
薛白問道:“什麼內容?”
李泌本不欲說,此時卻意識到事態有些嚴重,壓低了聲音,道:“天寶八載夏,張虔陀提議,把閣羅鳳的一個庶弟送回南詔。”
“何意?”
“閣羅鳳有個庶弟,名叫蒙歸忠。這兄弟二人從小便不和睦,閣羅鳳當了南詔王,蒙歸忠便逃到長沙,張虔陀希望把他接回南詔。”
“蒙歸忠?”
“是,聖人賜的名字,閣羅鳳叫蒙歸義。”
薛白道:“那在張虔陀看來,閣羅鳳有反意了?”
“未必。”李泌道,“大唐為牽製吐蕃,助蒙舍詔一統六詔,而南詔強大之後,朝廷對它的態度自然要有所轉變,扶持之餘,也該有所提防。張虔陀如此提議,該是出於此等考慮。”
薛白道:“我覺得我們猜對了,吐蕃與南詔,隻怕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聯合了。”
李泌抿著嘴不答,許久才道:“還沒到那一步。”
“找出張虔陀的奏章看看?”
“奏章到了進奏院,聖人卻沒看到,會在何處呢?”
李泌思忖著,轉過身,看向門外。
隻見刁丙匆匆趕了回來,一邊跑一邊道:“金吾衛來了!”
下一刻,披甲的金吾衛銳士大步而來,喝道:“何人膽敢犯夜?!”
他們手持火把,光亮映在李泌的眼睛裡,之後,那雙眼睛裡浮起深深的憂慮。
李泌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是知道如薛白所言,他們猜對了。
在萬裡之外,吐蕃必定已經與南詔聯合了,阻止不了了,無非是朝廷早一些知道、晚一些知道的區彆而已。
~~
次日,李林甫才起身,便聽說了一個消息。
“右相,昨夜,薛白、李泌犯了宵禁,在劍南進奏院,被金吾衛拿下了。”
“還不肯認錯。”李林甫叱道,“彈劾不成,薛白這是做甚?做個局陷害李延業?!”
“是,右相明鑒。”
“人呢?”
“沒敢怠慢他們,羈留了一夜,南衙現在也不知如何處置,來問右相。”
“放了李泌,把薛白帶來見本相。”
“喏。”
吩咐過後,李林甫想到,上一次見薛白,還是那豎子以手持碎瓷意欲傷他,雙方從此勢不兩立。
說來,薛白越來越不討喜了,全無最初時的乖巧,這一次,隻怕也未必能降服。
如此一想,他不由感到十分無趣,有些後悔把人召過來添堵。
然而,薛白這次來,態度竟有好些。
“右相春安,我正有一件事要報於右相。”
“是嗎?”
薛白開門見山,道:“據我所知,隻怕南詔已倒戈於吐蕃。”
李林甫聽罷,神情毫無波瀾,道:“你與顏真卿師徒情意深重啊,為了替他挽回名聲,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右相可曾看到張虔陀的奏章……”
“但本相記得,當初你被太子坑殺,是本相給了你一個活命的機會。”李林甫語態鏗鏘,目光冷冽,“你求本相放了杜家,你求本相為你安排身世,你求本相嫁女於你。到頭來,你為顏真卿賣命奔走,而屢屢悖逆於本相?!”
薛白不知道李林甫為何剛過完年就發瘋,還真想了想,大概是因為眼看著他自己一年比一年老,李家後繼無人又結仇滿天下吧?
“南詔若叛了,右相的威望可就跌到底了。”
“本相比你清楚。”
“這般說吧。”薛白沉吟道:“吐蕃將有內訌或許是真,但他們有了私下見李延業的機會,隻要順帶著使些小動作,對大唐都是莫大的損失,而這一切,就發生在右相眼皮子底下。”
“虧你想得出來。”
“到時南詔一叛,世人隻會說右相老眼昏花……”
“無知豎子。”李林甫道:“你連南詔是如何一統諸部都不知,也敢信口雌黃?我大唐如此強盛,彈丸之地的南蠻如何能叛?可知何謂‘昭昭有唐,天俾萬國’?”
薛白不厭其煩,再次問道:“右相可曾看到張虔陀的奏章?”
李林甫嗤笑一聲,道:“本相再告訴你,張虔陀對南詔之敲打,皆出自本相之決議。”
“敲打?”
“大唐扶持南詔,目的在於牽製吐蕃,故而南詔一統洱海之初,本相早命雲南太守築城收質,繕甲練兵,於南詔險要之地築城立寨,以驅南詔為大唐所用。如此布置,你告訴本相,它如何叛唐?!”
“那我隻問右相三個月間收到了張虔陀幾封回奏?連這等小事都被手下營營苟苟之輩瞞著,何談掌控萬裡之外?!”
李林甫叱道:“夠了,你還沒資格與本相議論國事。”
“那右相又召我來,難道還是想逼我退婚,招我為婿嗎?”
“你……”
麵對薛白如此挑明的態度,李林甫反而說不出什麼話來,怒氣上湧,胡子都像是要炸開。
“這次,真是右相錯了。”
薛白執了一禮,語氣平和地道:“查李延業,一切就清楚了,告辭。”
他轉身離開廳堂,心中對李林甫愈發失望透頂。
帶著這隱隱的惱火情緒,走進長廊時,卻有一道清麗的身影迎麵而來。
薛白不由駐足。
……
李騰空是被李岫以“阿爺不舒服”的借口喊過來的,迎麵遇上薛白,她不吃驚,卻還是有些心煩意亂,轉身便要走。
她不明白,他最近為何總來右相府。
因他與阿爺那些事,屢屢亂她心神,實在是煩人。
“小仙娘子。”
薛白卻是喚了她一句,脫口而出的還是兩人初識時的稱呼。
李騰空不想應,腳步更快。
兩人在首陽山看日出時關係分明已更好些,回長安前,她沒敢想以後會有更親近的來往,但未必沒有這類期待,反而是她阿爺一攪和,她隻想避著薛白。
“我有正事。”薛白兩步追上,也不多說,徑直低聲道:“南詔叛了,你阿爺不信,幫忙勸勸他,可好?”
李騰空竟未多問,隻是向李林甫所在的大堂看了一眼。
她了解她的阿爺。
之後,她與薛白對視了一眼,須臾便看懂了薛白的眼神。
於是她開口,隻回答了一個字。
“好。”
~~
這日再去豐味樓與杜妗等人商議,薛白對事態已更清晰了。
“我們之前想錯了,事態比預想中要壞。吐蕃人不是來與南詔人聯絡的,他們不需要在長安見麵,因為南詔已經暗中歸附吐蕃了,吐蕃人隻是隨手阻斷了消息,讓朝廷更晚知道此事。”
杜妗問道:“但目前為止,都還是你的推測,此事你沒有證據。”
“查李延業就會有證據。”
杜妗身後的任木蘭再次道:“我去,我可以去把證據偷出來,我非常會偷東西。”
“不必,老師沒有彈劾錯,朝廷隻要拿下李延業一審便知,而李泌已入宮,請聖人徹查此事。”
“聖人會聽他的嗎?”
薛白其實沒有把握,走到窗外看著長安城,道:“也許吧。”
天空中,一片浮雲遮住了陽光。
坊牆那邊,人們搭了梯子,往樹梢上掛上花燈,為上元節做著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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